陈二奶奶带着"童儿"--四十来岁的一位黄脸大汉--快到掌灯的时候才来到。她有五十来岁,穿着蓝绸 子袄,头上戴着红石榴花,和全份的镀金首饰。眼睛直勾勾的,进门先净了手,而后上了香;她自己先磕了头,然后坐在香案后面,呆呆的看着香苗。忽然连身子都一摇动,打了个极大的冷战,垂下头,闭上眼,半天没动静。屋中连落个针都可以听到,虎妞 也咬上牙不敢出声。慢慢的,陈二奶奶抬起头来,点着头看了看大家;"童儿"扯了扯祥子,教他赶紧磕头。祥子不知道自己信神不信,只觉得磕头总不会出错儿,迷迷忽忽的,他不晓得磕了几个头。立起来,他看着那对直勾勾的"神"眼,和那烧透了的红亮香苗,闻着香烟的味道,心中渺茫的希望着这个阵式里会有些好处,呆呆的,他手心上出着凉汗。
蛤蟆大仙说话老声老气的,而且有些结巴:"不,不,不要紧!画道催,催,催生符!"
"童儿"急忙递过黄绵纸,大仙在香苗上抓了几抓,而后沾着吐沫在纸上画。
画完符,她又结结巴巴的说了几句:大概的意思是虎妞前世里欠这孩子的债,所以得受些折磨。祥子晕打脑的没甚听明白,可是有些害怕。
陈二奶奶打了个长大的哈欠,闭目愣了会儿,仿佛是大梦初醒的样子睁开了眼,"童儿"赶紧报告大仙的言语。她似乎很喜欢:"今天大仙高兴,爱说话!"然后她指导着祥子怎样教虎妞喝下那道神符,并且给他一丸药,和神符一同服下去。(老舍:《骆驼祥子》第178-179页)
郝四儿先叫王家把李向华开的药,抓来了正在煎着,还没有吃下去的,一起都倒在山坡下;然后打着赤脯,打着赤脚,腰间系上红围裙,头上戴了红头巾,头巾外面用柳条绑住,有时摇着小铜铃,有时摇起三山刀,在窑里跳着叫着。他的眼睛半开闭,嘴里不断吹着气,又咿咿呀呀地胡联一顿,谁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他的两脚摆成八字形地在地上顿着,围绕着香案跌跌 地走,浑身抖颤着,象喝醉了烧酒,又象他正在打摆子。香案上供着药王灵官之类的神主牌位,在一个装米的升子里面装满了小米,小米上面插着香,也插着那些黄表剪成的纸条儿,此外,香案上还放着许多零七八碎的什物,和一根根粗的,用柳条七根拧在一起编成的鞭子。跳了约莫两袋烟工夫,郝四儿就说鬼正缠在这女人身上,拿起柳条鞭子向病人周身遭打。一面打一面威吓那血腥鬼:
"你说!你是谁?你是什么恶鬼,你说!"
那女人一面哭一面哀求:"哎哟,不要打了,疼死了!哎哟,是我,你把我打死了!是我……"
"快说,你是谁?你敢装假?打死你!"那巫神一面吆喝,又抽了两三鞭。
抽了二三十鞭,白氏实在忍不住痛,就胡乱诌说:"是我。是王四子死去的兄弟媳妇;王五小的婆姨。"
这以后,郝四儿又叫白氏在黄表上把鬼的相貌画出来。白氏怕打,就拿起墨笔在黄表上画符似地乱画一阵,画得烟不是烟,云不是云,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郝四儿得到了这些胜利,就用加了清油的扫帚在窑里上下左右乱烧一通,又在病人面前大放爆竹,最后将罗家十几个饭碗装满柴灰,一个个从门口撂出去打得粉碎,说是这样子可以把鬼赶走。(欧阳山:《高干大》第72-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