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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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鱼的眼泪

Q93397451
主页:Q93397451 本文评级:5级 实名: 积分:分 年龄: 点击: 学校: 时间:2015-06-17 小红花朵[点击赠花] 会员组:

自我以第一的成绩考上一中,到现在已有两个星期。然而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就如同半个隐形人。

每天一个人进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读书,我习惯了形单影只,最忠实的陪伴者便是月光下被拉得很长的影子。本以为高中时光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走下去,在班里做一个若有若无的班长,直到那节语文课,彻底改变了我的清闲。

一身白色休闲服,戴着圆圆镜片的语文老师,被粉笔灰染白的右手握着短短的粉笔,在黑色发亮的黑板上铿锵有力地划刻下两个清秀的大字:

母亲。

“那么,就请若清同学为大家讲讲自己的母亲吧。”

我咬着嘴唇,面色不自觉地泛白,听到老师在叫自己的名字,我的大脑轰地一声炸开了。许久才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开始吧。”语文老师微笑着看着我,眼里满是鼓励。

母亲是我的忌讳,那是一个令我不堪开口的词汇。然而面对班里几十双不约而同聚来的目光,面对语文老师信任的微笑,我终于颤抖着开了口。

我的母亲,是个傻子。

永远一身洗得发白脱毛的红棉衣,她似乎对这件棉衣情有独钟,无论春夏秋冬都不肯脱下。明明年轻时是一双漂亮的大眼,现在却是浑浊不堪,瞪得大大的如同两个电灯泡。

此时的她一定是躺在白色的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秋风萧瑟的景象,手里却在麻木地一针一针地绣着。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绣了,绣的是什么,我一直没看懂。曾经问母亲,她傻呵呵地说:“是鱼,两条鱼,呵呵……”

我总是无奈地叹气,为她铺好床被,离开去写作业。

有时候真羡慕母亲,永远都是乐呵呵的模样,就算被病痛折磨,两条柳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还是可以扯开笑容对我说:“清儿,你爸爸回来了。”

“妈妈,爸爸要明年才能回来,好好吃饭照顾自己。”

永远都是明年回来,明年明年,永无休止的明年。

我的叙述声戛然而止,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我感到内心如同拉了灯的长廊,黑暗吞噬着每个角落,自己的心跳成了沉重的回声。不敢抬头去看老师的眼睛,不敢环顾同学的表情。我的后背一片僵硬,汗水不知何时湿透了校服,秋风一扫,冷冷的。

“你坐下吧。”传来老师沉重的嗓音。

我麻木地坐下,却敏锐地感觉到同桌将身子往外挪了挪。此时我才清楚地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说了多么愚蠢的话语。四周都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四周都是冷冷冰冰的目光,有不屑,有鄙夷,有轻蔑,也有同情……如巨石一块块压上我的胸膛,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放学后,我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进行了一段冗长而又沉重的谈话。办公室的气氛沉闷得吓人,耳边老师的话语如风刮过,我紧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一滴泪也未落。

很晚才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回家,母亲已经睡下了。窗外半圆的月亮安静地垂挂天际,皎洁的月光穿过稀疏泛黄的树叶,在窗前洒下一片斑驳。母亲惬意地睡着,面容恬静,月光如同为她蒙上了一层薄纱,连眼角泛起的涟漪也显得淡了些。恍惚间我错误地以为妈妈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已经恢复了,不再是那个疯疯癫癫、傻里傻气的女人了。

母亲翻了个身,一脚踹掉了被子,痴痴地梦呓着。我自嘲地笑了笑,动作轻柔地为她捡起盖上,再次坐回桌前,耳边一遍遍地荡着老师的话。

“你让语文老师和我很失望,本以为你是个体贴孝顺的女孩,可是在语文课上,你口中的母亲,处处都是缺点。”

我没有说话,深深地低着头,接受办公室老师的目光洗礼。

“母亲养育了你,作为儿女的我们应当感恩,不论你的母亲是不是傻子,你都应该怀着感恩之心,而不是——一味地抱怨。”

接下来说了什么,我都无力记住了,只觉得眼眶里翻涌着滚滚巨涛,我却还在拼命地忍着泪花。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恨她……

都说双鱼座是爱哭的星座,而我却不信。自然界的鱼儿纵使柔弱,也有刚毅的一面。听说有一种鱼,会在危险时刻宁可自爆也不愿落入敌人手心任人摧残。这是勇气。

脑子里正稀里糊涂乱想着,手边的电话机突然叫了起来。吓得我立马拔起电话,急忙向床边看去,还好没有惊醒母亲。

家里的电话也有好几年没响过了,这次突然一响,连铃声都显得沙哑。我压低了声音,礼貌地说道:“喂,你好,请问你是?”

令我意外的是,打来电话的竟然是个男生,声音爽朗带着阳光般的刚气:“喂,班长?我是坐在你后面的左面的左面的后面的那个男生,我叫……”

“冷杨。”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平静了一些,“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冷杨?”

电话那头的冷杨嘿嘿一笑:“因为,因为一直和班长大人不怎么熟,所以,怕你不认识我。”

“那怎么可能,每天对着点名册,班里的人我都烂记于心了。”我不免觉得好笑,又转头看了看床榻上熟睡的母亲,才安了心。

冷杨是个英气阳光的男孩,担任着班里的宣传委员,自然人缘也是好得惊人。记忆中的他总是和男生勾肩搭背,和女生嘻嘻哈哈地谈笑。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这个……”冷杨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了一阵开口道:“班长大人明天有空吗?”

“我叫若清,”我有些纳闷,“明天是周六,自然是有空的,但是……”双眼不经意间看了看床边。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陪我去扫墓好吗?”

“扫墓?”这么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我不知所措。

“我知道若清你一定很想问,我扫墓关你什么事。可是我觉得我们很像,所以,想,想麻烦你陪我一次……”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不知怎么挂的电话,脑子里不断闪现出对冷杨并不是很多的记忆画面。高挑帅气的男生,爱奔跑在学校的操场上,潇洒的背影总能换来女生的青睐,尖叫不断。曾有一次我路过长廊,转头便是热闹的操场,刚刚运动完的冷杨,背对着我立在金色的阳光下,乌黑柔顺的头发满是汗水,女生们殷勤地献毛巾献水。

可是接受着殷勤的男生忽然转过了头,乌黑明亮的眸子对上了我的目光。在我不知所措想要逃开视线的时候,他却扯开了爽朗的笑容,如同雨后的彩虹,美丽又温暖。

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学校的东北角,才发现冷杨早已等在了那里。一身洁白的宽松运动服,略显懒散地斜倚在自行车上,两条修长的腿交错着,没有不耐烦地抖动,也没有沉重地垂摆,而是十分悠闲自在地踏着无人知晓的鼓点。

“你来了。”他站直了身体,扶过我手中的车把:“墓地离这里有点远,你是女生就不要劳累了,坐我的车去吧。”

我没有拒绝,第一次和男生在远离集体的地方独处,竟有些小小的紧张。男生笑着坐上自行车,对我招了招手:“若清,上来。”

我坐上了车的后座,眼前的视线被男生高大的背影挡住,温暖的阳光把他白色的衣服衬得金黄。冷杨把车速控制得不快不慢,稳稳当当,我安静地坐着,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

不知母亲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干出什么傻事,每天上学都会处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担忧中,所以平时放假很少出门,更别说和同学结伴游玩了。可是今天却是例外,而我的一颗心也一直悬着放不下。

“抱紧我,要上坡了,前面的路会很抖。”冷杨忽地开口。

“啊!”我来不及反应,双手颤抖地抱上他的腰,感觉重心向后倒去,然后又是好一阵子的颠簸。环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心跳不知为何乱了节拍。

“辛苦你了,我们到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宽敞的荒野,因为入了秋,枯黄的野草和残叶漫天飞舞,风也霎时变得冷冽,击打着少年少女。

冷杨拉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向着某块石碑走去。我的目光落在了被他紧握的手上,说不出话来。

带来的几束纸花摆在了墓前,男生低垂着眼眸跪在墓前,语调轻柔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悲哀的故事,有着难以掩盖的哀伤。我麻木地立在他的身边,他的话语一句一句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如针一次又一次刺痛我的心。

此刻我才知道,外表开朗刚强的男孩,内心也是脆弱柔软的。他有着与我一样不幸的家庭,不,是比我还不幸。

冷杨他是私生子。

母亲为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自杀了,他跟着外婆生活,现在唯一的开销便是那笔父亲所谓的“道歉费”。我难以想象他是在怎样黑暗的环境下长大的,没有母亲的照顾,没有父亲的爱护,只有一个年迈的外婆,和一笔永远印着肮脏印记的“道歉费”。

鼻子不自觉有些发酸,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年幼时温柔的母亲和此时疯癫的母亲,想到了年幼时只见过几面的父亲和此时身在国外每年只寄钱回家的父亲。泪水又一次在眼眶打转,但是却不能落下。

冷杨伸手递过一瓶饮料,清瘦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刚才在墓地里,你很吃惊吧。”

我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地接过饮料,点点头。

“所以说,我感觉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呢……”冷杨忽然伸过大手,在我的头上揉了揉,又十分细致地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不过啦,既然已经如此了,我们也只能接受啊,哦,不,是尽力去改变。总不能怨天尤人,不是么?”说罢,男生还自顾自地大笑了几声。

午后的秋风带着丝丝凉意,阳光温和地裹着我们。看着男生开朗的笑容,我的鼻子又不争气地发酸了。

为什么,他可以在这样不公的命运中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他可以拥有独自承受不公的勇气?

为什么?

“你知道双鱼座的来历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女儿逃难,她们的家人亲戚都被杀害了,只剩下这个瘦弱的母亲和稚嫩的女儿。

但是现实太残酷了,敌人很快就追捕到了她们。母亲不愿看着孩子落入敌人的魔爪,不愿让女儿受苦受累。最后这位伟大的母亲抱着稚嫩的女儿跳进了深不可测的大海,然而奇迹发生了,就在她们跳入大海的那一刻,竟然变成了两条鱼!一大一小,大鱼紧紧拥护着小鱼,有一种爱终于得以无限延续!

这种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爱,这种现于无形存于无限的爱,叫母爱。

傍晚匆匆赶回到家,却看见家门大敞着,顿时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飞奔进家门,嘴里大喊着母亲,跑遍了整间屋子。没有,没有!妈妈不在家里!

我强烈控制住慌乱的情绪,现在不是自责慌张的时候,我要找到母亲,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顾不得思索,拔腿就往街上乱跑。

妈妈平时喜欢去哪里?喜欢什么东西?刺绣商店?没有。市场?早已关了门。邻居家?根本不可能有邻居愿意请疯子做客!

……

我狂奔着,上气不接下气,冷风愈加寒冷,头顶最后的光芒都被黑暗无情地覆盖。刹那间,电闪雷鸣,冰冷彻骨的雨水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身上。

“妈妈……”

那一刻,所有坚强的伪装都自动卸下,所有不愿忆起的模糊碎片开始重合,我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泪水终于流出,却和雨水混杂无隙。

妈妈,你在哪里?童话里的母亲到死都不会与女儿分开,为什么你先丢下我藏于无踪?童话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在我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有你温柔的言语,有你温暖的笑容,有你在孤独的夜晚抱着我,对我说:“若清,以后长大了,要自己面对黑暗了,妈妈可不能一直陪你……”

在我什么都不知的年纪,有你细心的呵护,有你体贴的照顾。而我只知道任性耍脾气,你好声安抚我,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流泪。

就算现在的你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父亲疯了傻了,你依然是我母亲,就算现在轮到我在黑夜里抱着你,,轮到我在深深的心底落泪,我也不愿失去你,不愿离开你。

因为我,从小到大都爱你,都在依赖着你,妈妈。

不知一个人哭了多久,感觉到头顶打落的冰凉消失了,周边多了一个温热的气息。我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见冷杨正撑着雨伞,神情担忧。

“我回家时看见一个阿姨倒在了路中间,好像受了伤,刚刚把她送进医院,就来找你……”

我一下子站起身,飞身朝医院的方向跑去。我一定是冲昏了理智,那个时候真是冲动行事,也不确认冷杨口中的人是不是我的母亲,我便发狂地向市内唯一的医院跑去。

“若清,等等我……我带你去。”

苍白的病房内,静得出奇,点滴的声音也能入耳。病床上痛苦喘息着无力的人,厚厚的纱布裹住了大半张脸庞,只露出一双大眼,写满了痛苦。

我慌了,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的理智炸成了碎片。全身发软无力,忘了颤抖,只有不停地泪流。

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我流出来的不是泪,是血液。所以,才会那么心疼,那么无力。

“是病人的家属吗?”

冷杨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对一旁的护士点了点头。护士叹了一口气,满是同情地说道:“病人是被重型机车撞飞的,多亏抢救及时,生命已无大碍,而且醒得很快。但是……她的大脑严重受损,恐怕要做一辈子的植物人了。”

我不信,不信,母亲不会变成植物人,不会的!

泪流得更凶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那时候只记得哭了,什么也做不了,想扑过去抱住母亲,可是却迈不开脚步。

我无力地蹲在门口的一角,冷杨默默地看着我,医生护士们安慰了几句便去忙了。

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不愿失去母亲,不愿看着母亲受苦。

你不是坚强的鱼儿吗?

错了,我从不坚强,那只是伪装……我,只会哭。

忽然一双粗糙的手抚上了我的额头,犹如无限黑暗中忽然亮起的点点光斑,我停止了哭泣,颤抖着抬起头。

一股熟悉的滋味涌上心头,一张熟悉温柔的脸就在眼前,我咬着泛白的双唇,狠狠地掐了把自己。好痛,不是梦!

我扑上前抱住那个瘦弱的女人,那个令我心碎欲绝的女人,那个陪伴了我十几个春夏秋冬的女人。我沙哑地喊出:“妈妈——”

妈妈,妈妈没事!我没有做梦!

母亲嘿嘿笑了几声,头发有些凌乱,双手笨拙地替我擦拭泪花,粗糙的茧子弄得我生疼,可此刻我却很享受这种疼痛,心骤然变暖。

我紧紧拥着母亲,微笑浮上唇角。

原来只是误会一场,母亲没有出事,不管她去了哪里,平安就好。

我搀扶着母亲,缓慢地沿着小路走回家。深秋夜晚的寒气有些重,母亲没有吵闹,很安静地走着折断路程。

一阵寒风刮过,我缩了缩身子,忽然一件红色外衣搭在了身上,一转头,看见母亲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哽咽了,默默地脱下外套,又为母亲披上。忽然,从口袋里掉出了一块素底花纹的布,我捡起它,顿时呆了。

白色的布上,绣着精巧的两条鱼,她们一大一小,正在欢快地戏水,栩栩如生。

我笑了,是含着泪花的,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那个神奇的传说。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有一种叫做爱的东西,真是美好。

知道鱼儿为什么不再哭泣,而笑得如此灿烂了吗?

因为有母亲在她身边爱着她,而且是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