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了,娘还没睡,她守着盏摇曳的灯火在等我们。娘也没责备我们,她热了饭菜,流着泪看我俩狼吞虎咽。
也不知道是夜里什么时辰,娘哭着把我推醒了。
妹妹不知为什么,正没命地吐。床前,吐了一堆红红绿绿的脏物,还有很粘稠的卜卜儿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吐,尽管她脸红红的,眼泪四处淌,但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我睡下刚不久,又被娘推醒了。这次妹妹一阵紧一阵慢地呕吐,她趴在床沿边,紧紧地抓住床沿,像是怕摔下去似的。
她脸色已变得苍白。我看她那样子,又想起了白天的事,心里悔恨不已,但不容我多想,爹就把我推出门去,叫我尽快叫干爹来。干爹虽然是个粗汉,但在医学方面略知一二。有次我误吃了野果,头昏昏的,他把我接到他家去,用一盆黑色的热水给我擦了一次身就好了。到沈家湾有五里路,但我只用20分钟就赶到了。干爹衣服都没穿完,牵起我就往我们家赶。
妹妹在发烧。干爹二话不说,叫我爹找来把手电筒,背起妹妹就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我的睡意全消了,于是,坐在失声痛哭的母亲旁边,陪着母亲流泪。夜风,轻轻地舔着这盏孤独而优伤的灯火,娘那零乱的头发在烛光中显得更加蓬乱了……
约摸凌晨了,干爹才背着妹妹回来,他满脸的疲倦里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公社医院的王大夫说夏儿吃了不干净的卜卜菜儿,又淋了场大雨,原先她身子就单薄,由于抵抗不住就病了,经过全力抢救,现在没事了。”干爹抹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以后每天给她服些药就可以了,王大夫说半个月后便可康复。”一家人都异常地兴奋。
几天过后,妹妹的病仍未见有起色,人却更瘦了,原来就窄的花格衫穿起来却显得宽大了。尽管干爹一再要求继续吃药,但我娘已对那药失去了信心。
“咋没见好呢?”有一天干爹来看妹妹时,娘担心地说。
“可能没那么快吧。不过,继续叫她吃开的药,她会好的。”
干爹说。
可妹妹继续服了10来天药病还是不见好。
河堤上的卜卜菜儿长得粗粗壮壮的了,好看的花儿你挨我我挨你地开了一大片,煞是好看,可我再没有去过河边。
这天中午,放学回家了,我远远地看见我家里有很多人,我的心猛地一震:发生什么事了?于是飞快地跑回家去。
我家的天井里,妹妹夏儿正躺在一张席子上。她脸色苍白,黄黄的头发有些蓬乱,双眼紧闭,嘴唇也变得青紫,宛如日里我们上山吃稔子后被稔子汁儿染紫那样,她的旁边,娘痛心疾首地大声哭着。
难道……?我害怕地站着,不敢出声。
人群里有人在哭,也有人叹息。人们的哭声说话声,如群蜜蜂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地响,我听不清什么,脑子里,夏儿依然去摘菜,依然去拾柴火,依然穿一件窄窄的花格衫,轻轻地走在河堤上,宛如一只动人的蜻蜒儿……
父亲没有说话,但眼里的泪水禁不住籁籁地淌了下来。在一个天色阴沉的傍晚,爹和干爹用一张席子,卷起夏儿,走上了河边的小坡。春去春又来,堤上的卜卜菜一年又一年地长出,开花。但是,总没有从前的那么鲜艳,那么动人,开得干巴巴的,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卜卜菜儿,你也在思念我的妹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