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上)-第一卷-第一章
在仆人们安顿和干活的时候,到大厅里来了主人.这种客店的大厅是什么样子......每个经常出门的人都很清楚:那也是用油漆刷过的墙,高处被烟熏得乌黑,低处被各种过往客商的脊背蹭得锃亮;不过来用脊背蹭墙的更多的还是本地的商人,因为在集市贸易的日子里当地商人经常三五成群地在这里来喝上两壶茶;那天花板也被烟熏得乌黑;垂挂着许多玻璃坠儿的枝形烛架,也被烟熏得乌黑,当伙计熟练地晃动着茶盘(茶盘上摆着那么多茶碗,简直象海边上落的海鸟似的)跑在磨得破损不堪的地板胶布上的时候,这些玻璃坠儿就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墙上也跟别处一样挂满了油画,一张画上画的仙女,那乳房之大,一定是读者从来不曾见过的.不过,在各种历史画上也时常可以看到这种畸形夸张的手法,这种历史画不知何人.何时从何处带到我们俄国来的;有的是一些爱好艺术的高官显贵听信他们的马车夫的建议从意大利选购来的.新来的这位先生摘下帽子,一条五颜六色的毛围巾从脖子上摘下,......已婚者围的这种围巾,都是太太亲手织的,而且交付使用时还要娓娓动听地教授一番围法;单身汉围的,那只有上帝知道是谁给织的了,我是从来没有围过这种围巾的.他把围巾解下来后便吩咐吃午饭.于是给他端上了客店里经常准备的各种菜肴,如青菜汤和特意为旅客留了几个星期的酥皮小煎包,牛脑烩豌豆,油煎小灌肠配焖白菜,烤肥母鸡,酸黄瓜和随叫随到的常备的酥甜点心.在给他上这些热菜和冷盘的时候,他就叫伙计(或者称为店小二)来回答他各种无聊的问题......这家客店的东家从前是谁,现在是谁,客店钱赚多少;当问到掌柜的是否是一个大坏蛋时,伙计照样回答说:"噢,先生,他可是个大骗子啊."在文明的俄国现在也如同在文明的欧洲一样有很多身份高贵的人在客店里吃饭非同伙计闲谈一阵不可,有时甚至还要拿他开开心.不过这位先生可并非都问无聊的问题:他极其详细地打听了谁是此地的省长,谁是公证处长,谁是检察长......总之,没有漏掉一个重要的官员;但各个地位显赫的地主的情况:他问得更为详尽乃至深表关切的是有多少农奴,住处离市区多远,连脾气秉性怎样以及隔多久进一趟城都问到了.他也详细地打听了本地区的情况:省里是否流行过什么瘟疫......流行性疾病啦,致人死命的疟疾啦,天花啦等等,极其仔细认真地问这一切,可见他决不是单纯的好奇.这位先生的举止很有派头,声音特别响得拧鼻子.摸不清他是怎么弄的,不过他的鼻子确实象喇叭一样响.这个看来微不足道的长处却赢得了客店伙计的许多尊敬,于是那伙计每次听到这种声响都要甩一下头发,身子毕恭毕敬地挺一挺,低下头,说一句:有什么吩咐吗?吃完饭以后,这位先生享用了一杯咖啡,便坐到沙发上,在背后塞了一个靠垫(俄国客店里的靠垫,不是有弹性的羊毛装在里面,而是一种极象砖头瓦块样的什么东西).随后,他就打起哈欠来,于是吩咐伙计送他回房间去;回到房间倒头便睡,一睡就是两个小时.睡够起来,便应客店伙计的要求,在一个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官衔.姓名以便向有关方面申报警察局.伙计拿着纸条一边下楼梯,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吃力地读着:"六品官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奇奇科夫,地主,私事旅行."在伙计吃力地读纸条的时候,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奇奇科夫已经动身到街上逛街去了.他好象还满意这个城市,因为他发现这城市丝毫不亚于其他省会:石造房屋上刷的黄色鲜艳夺目,是木造房子上朴素淡雅的灰色.房屋是一层.两层和一层半的,都有一个阁楼,省里的建筑师们认为这种阁楼是很美观的.有些地方的房屋好象要消失在如旷野一般宽阔的大街和无边无际的木板院墙中间;另一些地方则鳞次栉比的房屋挤成一堆,这里就显得热闹一些.常常可以看到一些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的招牌,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上面画着面包卷儿和大皮靴,在一个招牌上画着一条蓝裤子,并写着"华沙裁缝店";另一个招牌上画着一些便帽和制帽,写着"洋商瓦西里.费奥多罗夫";还有一个招牌上画着在玩台球的两个人,身上穿着我国在剧院最后一幕戏结束时一些人登台去接见演员穿的那种大礼服,手里托着台球杆在瞄准,手臂微微后翘,两腿弯曲,好象刚刚完成了一个两脚悬空相踢的舞蹈动作.在这幅画下边写着"游艺场在此".有些地方,干脆靠街摆着桌子,出售榛子.肥皂和酷似肥皂块的蜜糖糕饼.一个小饭馆招牌上画着一条大肥鱼,肥鱼上插着一把叉子.颜色发乌的双头鹰国徽还是最常见的,现在已被简练的"酒馆"二字取代了.马路到处年久失修.他还到市立花园去瞥了一眼.花园里只有几棵细弱的半死不活的小树,都用三角架支着下边,三角架用绿色油漆刷得很美.这些小树尽管长得没有芦苇高,但是报纸上描述本市节日灯火盛况时却说:"我市由于市政当局的关怀,有美丽的花园一座,园内浓荫如盖,树木参天,夏日消暑,清爽宜人";并且接着说:"市民感念市长大人之恩泽,莫不热泪盈眶心潮澎湃,观此情景令人不胜感动".他向岗警详细打听了去教堂.衙门.省长官邸等处的近路,然后动身去看看经过市中心的那条河,路上把钉在木柱上的一张海报顺手撕了下来,以便回去慢慢地读读.他目不转睛地端详了一会儿走在木板人行道上的一位相当标致的太太.太太身后跟着一个家童,身穿仆人制服,一个包裹拎着手里.他端详完了,又环视了一下周围,好象要记牢这里的景物似的,然后就直接返回客店,客店伙? 魄崆岵蠓鏊狭寺?进了自己的房间.吃完茶,他坐到桌旁,吩咐给他拿来蜡烛,然后从衣袋里摸出那张海报,凑到蜡烛跟前,微微眯缝着双眼,开始读起来.不过海报上并没多少吸引人的东西:正在上演科策布先生的戏,波普廖文先生饰罗乐,贾布洛娃女士饰科拉,其他角色就更不吸引人了;然而他却一下读完演员名单,甚至还读了池座的票价,而且还看到了海报是省公署印刷厂印的;然后又把海报翻过来看:他想寻找一下背面可有什么名堂,不过在背面他也没有找到什么,于是便揉揉两眼,仔细叠起来海报,装进小红木箱里.这是他的习惯,见到什么就要往那小箱子里放什么.看来这一天要以一盘凉牛肉.一瓶冒汽的克瓦斯和在疆域辽阔的俄国有些地方打呼噜来结束所说的了.第二天一整天用到造访上去了.来客出门访问了市里所有的高官显贵.他去参谒了省长.省长原来同奇奇科夫一样,既不瘦也不胖,安娜勋章挂在脖子上,听说他已被邀请授与金星勋章了;不过,他是一个大好人,有时候甚至透花纱还要亲手绣一绣.后来他又去拜会了副省长,接着又拜访了检察长.公证处长.警察局长.包税人.官办工厂总监......遗憾的是当今世界上所有强者的名字记住的确有些困难,然而说一句来客进行了非常寻常的访问活动也就足够了:他甚至还去向医务督察和市区规划师表示了敌意.后来他又久久地坐在马车里考虑着谁还应当去造访,不过本市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官员了.他跟这些掌权人物谈话的时候,每一个人会很巧妙地夸奖每一个人.他向省长好象无意似地提到,进入他所管辖的省份就象进入了天堂一般,宽广的道路象铺上了天鹅绒般平整,如此贤明的官员政府能够被挑选理应受到大力颂扬.有关岗警的阿谀之词他对警察局长说了一些.在同副省长和公证处长谈话时,虽然他们只不过是五品官,却故意错称了两次"大人",讨得了他们俩的欢心.这一切的结果是,省长请他于当天出席家庭晚会,其他官员有请他吃午饭的,有请他玩波斯顿牌的,也有请他在家里喝杯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