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高兰德,你是不是要我们从此绝交?"
"不是的,"她回答."那我要非常痛苦的."
"可是你为我们的友谊连一点儿极小的牺牲都不肯作."
"牺牲!多荒唐的字眼!"她说."干么老是要为了一件东西而牺牲别一件东西?这是基督教的胡闹思想.你骨子里是个老教士,你自己不觉得就是了."
"很可能,"他说."在我,总得挑定一个.善跟恶之间,绝对没有中间地位."
"是的,我知道;就为这一点我才喜欢你.我告诉你,我的确很喜欢你;可是......"
"可是你也很喜欢另外一个."
她笑了,对他做着最媚人的眼色,用着最柔和的声音说:"仍旧跟我做朋友罢!"
他差不多又要让步的时候,吕西安进来了,高兰德用同样甜蜜的媚眼同样柔和的声音接待他.克利斯朵夫不声不响的看着高兰德做戏.然后他走了,打定主意和她决裂了.他心里有些难过.老是有所依恋,老是上人家的当,真是太蠢了!
回到寓所,他心不在焉的整理书籍,随便打开《圣经》,看到下面的一段:
"......我主说:因为锡安的女子狂傲,行走挺项,卖弄眼目,俏步徐行,把脚上的银圈震动得丁当作响,
所以主必使锡安的女子头长秃疮,又使她们赤露下体......"(见《旧约.以赛亚书》第三章.)
读到这里,他想起高兰德的装腔作势,笑了出来,便心情轻快的睡了.接着他又自以为跟巴黎腐败的风气已经同流合污到相当程度,才会读着《圣经》觉得好笑.但他在床上反复背着这伟大的恶作剧的审判者的判决,想象这种事要是临到高兰德头上的情景,不禁象孩子般哈哈大笑了一会,睡熟了.他已经不再想到他新的郁闷.多一桩也罢,少一桩也罢......他已经习惯了.
他照常到高兰德家上课,只避免跟她作亲密的谈话.她徒然表示难过,生气,玩种种花样:他始终固执着;两人都不高兴了;终于她自动想出理由来减少课程;他也找出借口来回避史丹芬家里的晚会.
他已经尝够巴黎社会的味道,再也受不了那种空虚,闲荡,萎靡,神经衰弱,以及无理由.无目标.徒然磨蚀自己的.苛酷的批评.他不懂,一个民族怎么能在这种为艺术而艺术.为享乐而享乐的,死气沉沉的空气中过活.可是这民族的确活在那里,从前有过伟大的日子,此刻在世界上还相当威风;从远处看,它还能引起人家的幻象.它从哪儿找到它生存的意义的呢?除了寻欢作乐,它又一无信仰......
克利斯朵夫正想着这些念头的时候,在路上突然撞见一群叫叫嚷嚷的青年男女,拉着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个老教士向两旁祝福.走了一程,他又看到一些兵拿着刀斧捶打一所教堂的大门,门内是一批挂有国家勋章的先生挥舞着桌椅迎接他们.这时他才觉得法国究竟还有所信仰,......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信仰.人家告诉他说,政府与教会共同生活了一百年之后,现在要分离了,可是因为宗教不甘心脱离,政府便凭着它的权利与武力把宗教撵出门外.克利斯朵夫觉得这种办法未免有伤和气;但是巴黎艺术家的那种混乱的玩票作风使他腻烦透了,所以遇到几个人为了什么公案......即使是极无聊的......而打得头破血流也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