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一)-译者献词
尽量分析德国民族以后,克利斯朵夫便转过来解剖法兰西了.卷五用的"节场"这个名称就是含有十足暴露性的.说起当时的巴黎乐坛时,作者认为"只是一味的温和,苍白,麻木,贫血,憔悴......"又说那时的音乐家"所缺少的是意志,是力;一切的天赋他们都齐备,......只少一样:就是强烈的生命." 克利斯朵夫对那些音乐界的俗物尤其感到恶心的,是他们的形式主义.他们之间只讨论形式一项.情操,性格,生命,都绝口不提!没有一个人想到真正的音乐家是生活在音响的宇宙中的,他的岁月就寄于音乐的浪潮.音乐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生息的天地.他的心灵本身便是音乐;他所爱,所憎,所苦,所惧,所希望,又无一而非音乐......天才是要用生命力的强度来测量的,艺术这个残缺不全的工具也不过想唤引生命罢了.但法国有多少人想到这一点呢?对这个化学家式的民族,音乐似乎只是配合声音的艺术.它把字母当作书本......
等到述及文坛.戏剧界的时候,作者所描写的又是一片颓废的气象,轻佻的癖习,金钱的臭味.诗歌与戏到,在此拉丁文化底最后一个王朝里,却只是"娱乐的商品".笼罩着知识阶级与上流社会的,只有一股沉沉的死气: 豪华的表面,繁嚣的喧闹,底下都有死的影子.
巴黎的作家都病了......但在这批人,一切都归结到贫瘠的享乐.贫瘠,贫瘠.这就是病根所在.滥用思想,滥用感官,而毫无果实......
对此十九世纪底"世纪末"现象,作者不禁大声疾呼: 可怜虫!艺术不是给下贱的人享用的下贱的刍秣.不用说,艺术是一种享受,一切享受中最迷人的享受.但你只能用艰苦的奋斗去换来,等到"力"高歌胜利的时候才有资格得到艺术的桂冠......你们沾沾自喜的培养你们民族的病,培养他们的好逸恶劳,喜欢享受,喜欢色欲,喜欢虚幻的人道主义,和一切足以麻醉意志,使它萎靡不振的因素.你们简直是把民族带去上鸦片烟馆......
巴黎的政界,妇女界,社会活动的各方面,却逃不出这腐化的氛围.然而作者并不因此悲观,并不以暴露为满足,他在苛刻的指摘和破坏后面早就潜伏着建设的热情.正如克利斯朵夫早年的剧烈抨击古代宗师,正是他后来另创新路的起点.破坏只是建设底准备.在此德法两民族底比较与解剖下面,隐伏着一个伟大的方案:就是以德意志的力救济法兰西的萎靡,以法兰西的自由救济德意志的柔顺服从,西方文化第二次的再生应当从这两个主要民族底文化交流中发轫.所以罗曼.罗兰使书中的主人翁生为德国人,使他先天成为一个强者,力底代表(他的姓克拉夫脱在德文中就是力的意思);秉受着古弗拉芒族底质朴的精神,具有贝多芬式的英雄意志,然后到莱茵彼岸去领受纤腻的.精炼的.自由的法国文化底洗礼.拉丁文化太衰老,日耳曼文化太粗犷,但是两者汇合融和之下,倒能产生一个理想的新文明.克利斯朵夫这个新人,就是新人类底代表.他的最后的旅程,是到拉斐尔底祖国去领会清明恬静的意境.从本能到智慧,从粗犷的力到精炼的艺术,是克利斯朵夫前期的生活趋向,是未来文化......就是从德国到法国......底第一个阶段.从血淋淋的战斗到平和的欢乐,从自我和社会的认识到宇宙的认识,从扰攘骚乱到光明宁静,从多雾的北欧越过了阿尔卑斯,来到阳光绚烂的地中海,克利斯朵夫终于达到了最高的精神境界:触到了生命底本体,握住了宇宙底真如,这才是最后的解放,"与神明同寿"!意大利应当是心灵底归宿地.(卷五末所提到的葛拉齐亚便是意大利底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