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四)-第二卷-第三章
在此期间,仿佛他是在与一位上流社会人士打交道,德.夏吕斯先生继续施加他的愤愤不平,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但已经无济于事了.不过也不总是这样.比如,有一天(就在第一阶段之后),男爵同夏丽和我一起在维尔迪兰家吃午餐回来,以为可以同小提琴家在东锡埃尔度黄昏和良宵,未曾料到一下火车,小提琴家就与他告别,并答道:"不,我有事要办,"弄得德.夏吕斯先生大失所望,尽管他极力试图逆来顺受,我还是看到了他的眼泪溶化了眼膏,呆若木鸡地站在火车前.这种痛苦真叫人于心不忍,以至于,由于我们,她和我,本打算在东锡埃尔打发一天时间,我便对阿尔贝蒂娜耳语说,我实不忍心让德.夏吕斯先生孤零零一个人呆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大伤其心.亲爱的小宝贝宽大为怀,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便问德.夏吕斯先生是否愿意由我陪他一会儿.他也接受了,但不想因此打扰我的表妹.我口气变得温柔起来(可能是最后一次,既然我下决心与她一刀两断),就象她是我的妻子似的,我温柔地命令她:'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再找你,"我也甜甜蜜蜜地听她说了,就象夫唱妇随似的,允许我做愿意做的事,并对我表示,她很喜欢德.夏吕斯先生,如果他需要我的话,她同意我去陪他玩.男爵同我,我们向前走着,他摇摆着他那肥胖的身躯,低垂着虚伪的眼睛,我跟着他,直到一家咖啡店,人家给我们端上啤酒.我感到德.夏吕斯先生的眼睛不安地在盘算着什么.突然,他要来纸和墨水,神速地写将起来.他洋洋洒洒写了一页又一页,眼睛因狂思怒想而冒着火星.他一口气写了八页:"请您帮个大忙行吗?"他对我说."原谅我写了这么个条子.但必须这么做.您坐上一辆车,要一辆汽车如果可能的话,要快点.您肯定还可以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他,他去房间换衣服去了,可怜的小伙子,他离我们而去那阵子是想拿一把,但我向您保证,他一定比我更伤心.您把这条子给他,要是他问您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我,您就告诉他,您在东锡埃尔下车(况且这是实情),要去看罗贝,也许不是这么回事,但要说您同一个您不认识的人一起遇见了我,说我当时怒气冲冲,说您似乎听到了要人派证人之类的话(不错,我明天决斗).千万不可告诉他,是我要求这样做的,不要勉强把他带回来,但如果他愿意同您一起来,不要阻拦他这样做.去吧,我的孩子,这是为他好,您可以使一大悲剧避免发生.您一走,我就要写信给我的证人.我已经妨碍了您同您的表妹一起散步.但愿她不会埋怨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她是一位高尚的人,我知道她是属于那种通情达理的人,您应当替我感谢她.我个人对她感激不尽,这样做真使我高兴."我对德.夏吕斯先生大发慈悲;我似乎感到,夏丽本可以阻止这场决斗,他可能就是决斗的起因,果真如此,我可抱不平了,他竟会这样漠不关心地走了,不陪伴他的保护人.我来到莫雷尔住的房屋时,我的怒火升得更高了,我听出了小提琴家的嗓门,他出于倾吐满腔欢乐的需要,唱得好不开心:"星期六傍晚,干完活以后!"要是可怜的德.夏吕斯先生听到他的歌唱该作何感想,可他硬要人家相信,他可能仍然相信,此时此刻,莫雷尔正在伤心呢!夏丽一看到我,索性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噢!我的老伙计(原谅我这样叫您,过了可恶的军队生活,养成了肮脏的习惯),看到您真走运!我晚上正没事可干.我请求您,我们一起度晚会吧.或待在这儿,如果这使您高兴,或去划船,如果您更喜欢的话;或者搞点音乐,我没有任何特别的要求."我告诉他,我得在阿尔贝克吃晚餐,他巴不得我邀请他去,可我不乐意."既然您这么匆忙,那您干吗来呀?""我给您捎来德.夏吕斯先生的一张条子."一听到这个姓名,他的满腔欢喜一扫而光;顿时愁了眉苦了脸."怎么!要他来缠着我不放!那我岂不成了奴隶了!我的老伙计,行行好.我不开信.您告诉他您没找到我.""最好还是打开吧?我想里面有严重的事情.""绝对没有,您没领教过这老贼的连篇谎言和多端诡计这是他要我去看他的一招.那好吧!我不去,今晚我要清静.""难道明天没有一场决斗?"我问莫雷尔,我以为莫雷尔也知道这码子事."一场决斗?"他大惊失色地说."我一点也不知道.总之,我才不在乎呢,这老混蛋,如果高兴,尽可以让别人给杀掉.不过您瞧,您让我糊涂了,我看还是看看他的信吧.您就对他说,您把信留下了,我回去就能看到."就在莫雷尔跟我说话的当儿,我简直看呆了,那一本本可观可叹的书,都是德.夏吕斯先生送给他的,充斥了整个房间.由于小提琴家拒绝接受带有:"我为男爵珍藏......"之类题辞的书籍,因为这类题铭,在他看来,对他本人似乎是一种凌辱,象是寄人篱下的标志,男爵便变化着花样,巧妙地抒发着感情,洋溢着得意的苦恋,按照感伤情谊的气氛变化,向精装书装订工一一定做.有些时候,题辞简短而充满信赖,比如"Spes mea"(拉丁语,意为"我之希望".)又如"Exspectata noneiudet"(意为:"期望不会嘲弄人".);有时候以顺从的口气,象"我期待着";有些就风流了:"Mesmes Plaisir dumestre"(中世纪法语,意为"与主(师)同乐".),或者是劝人贞洁,象是从西米阿纳那儿借用过来的,堆砌着蓝天白云.百合花簇拥的辞藻,转弯抹角表达良苦用意:"Sustentant lilia turres"(拉丁语,意为"城堡护塔楼.");最后,还有一些则悲观失望,与那个不愿在地上相许的人儿约会在天上:"Manet ultima caelo"(拉丁语,意为"一切皆天意".);犹如,吃不到葡萄便觉得葡萄串太青了,对得不到的东西便装出不屑一找的样子,德.夏吕斯先生在一本题铭上说:"non mortal equod opto"(拉丁语,意为"吾之所欲乃不瞑之欲".).可惜我没有时间将所有的题献都浏览一遍.莫雷尔打开信封:"Atavis et armis"(拉丁语,直译为"祖先和武器",意为"一靠祖宗,二靠武功".)跃入眼帘,上面加盖狮形纹章,一边一朵唇形玫瑰,德.夏吕斯先生刚才是怎样受尽灵感恶魔的熬煎,令他奋笔疾书,才将这封信写出来的啊,只见莫雷尔迫不及待地读起信来,其狂热程度,不亚于刚才德.夏吕斯先生写信时的表现,只见他的目光在这一页页字迹潦草的一片黑乎乎的信纸上扫描,其速度之快不亚于男爵的生花快笔."啊!我的上帝!"他叫了起来,"他就差这个了!可到哪儿去找他?上帝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暗示,如果抓紧的话,兴许还可以在一家啤酒店里找到他,刚才他在那儿要了啤酒,歇了一会."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回得来,"他对他的女佣说,并in petto(意大利语,意为"在心底".)补充道:"这要看事态发展情况而定."几分钟后,我们来到咖啡店.我注意德.夏吕斯先生发现我那时刻的神色.他看到我不是一个人回来,我感到他呼吸和生命都恢复过来了.那天晚上,他心情不好,无论如何不能没有莫雷尔,便杜撰一通,说有人向他报告,原来军队里的两个军官在谈到小提琴家时说了他的坏话,他要派证人对质.莫雷尔看到了丑闻,看到了他的军队生活的不能容忍,便跑来了.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是绝对弄错了.因为,德.夏吕斯先生为了使自己制造的谎言更为逼真,已经向两位朋友(一位是戈达尔大夫)写信,要求他们作证.要是小提琴家不来的话,可以肯定,德.夏吕斯先生非气疯不可(恼羞成怒),那就很可能派他们的两个证人唐突找其中一个军官对质,与这个军官决斗,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个安慰.在此期间,德.夏吕斯先生回忆起来了,他的出身比法兰西名门世家还要纯正,心想,为一位饭店侍应部领班的儿子而神魂颠倒已够意思的哩,可他却可能不屑与其主子来往.另一方面,倘若他只一味在光顾荒淫无耻之徒中寻欢作乐,这种荒淫无耻之徒有一种积习,不回人家来信,不赴约事先也不打招呼,事后又不道歉,由于每每涉及欢爱,曾给他带来多少激动,然而,过后,又给他带来多少气恼,多少难堪,多少愤怒,以至于,有时甚至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连篇累牍地写信而懊恼,为大使们和亲王们一丝不苟.有函必复的认真态度而叹息,如果说他们惋惜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给了他一种宁息.德.夏吕斯先生对莫雷尔的手法已习以为常,知道自己实在没有多少办法可以控制他,又不好混到底层生活中去,在下层生活里,庸俗的称兄道弟司空见惯,占去了过多的时间和空间以致人家挤不出一小时来奉陪这位被排斥在外的.高傲的然而又徒然苦苦哀求的大老爷,德.夏吕斯先生已经死了心,音乐家是不会来了,他诚惶诚恐,唯恐走得太远,与他彻底闹翻,以至于一见到莫雷尔,欢呼声抑制不住破喉而出.但是,一感到自己是战胜者,他便谋求把媾和条件强加于人,并从中尽可能为自己谋利."您来这里干什么?"他对他说."还有您?"他看了看我补充道,"我刚才特别嘱咐您不要把他带回来.""他刚才不愿把我带回来,"莫雷尔说(天真地打情卖俏,骨碌碌地朝德.夏吕斯先生频递目光,眼神照例多愁善感,颓丧得不合时宜,看样子肯定是不可抗拒的,似乎想拥抱男爵,又好象要哭的样子),"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也没有办法,我以我们友谊的名义来向您下跪求求您千万别干这种荒唐事."德.夏吕斯先生喜出望外,对方的反应十分强烈,他的神经简直难以承受;尽管如此,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的神经."友谊,您提出来很不是时候,"他冷冷地回答,"当我不认为应当放过一个愚蠢的家伙的胡言乱语时,友谊相反应当让您站出来为我作证才是.况且,假使我要是依从了一种我明知要受钟爱的情感的祈求,我就会失去这种情感的权力,给我的证人的信都已经发出去了.我相信一定会得到他们的同意.您对我的所作所为一直象一个小傻瓜,我的确向您表示过偏爱,可您没有对此感到骄傲,您实际上有引以为荣的权利,您也没有千方百计让那一帮乌合之众明白,象我这样一种友谊,对您来说,是什么道理值得您感到无以伦比的骄傲,你们这帮大兵,要不就是一帮奴才,是军法逼着您在他们中间生活的呀,您却拚命地原谅自己,差不多是想方设法为自己脸上贴金,为自己不懂得感恩辩护.我晓得,这里头,"他接着说,"为了不让人看出某些场面是多么令其丢脸,您的罪过就在于被别人的嫉妒牵着鼻子走.您怎么啦,您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是小孩(而且是很没有教养的小孩),难道您一下子看不出来,我选上了您,所有的好处因此都要被您独占了,岂不点燃别人的妒火?您的同伙们挑拨您跟我闹别扭,岂不是一个个都想取代您的位置?我收到这方面的信件不少,都是您最得意的伙伴们寄来的,我不认为有必要将他们的信拿来警告您.我既蔑视这帮奴才的迎合讨好,同样鄙视他们徒劳的嘲笑.我为之操心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您,因为我很喜欢您,但钟爱是有限度的,您应该明白这一点.""奴才."这个字眼对莫雷尔会是多么的刺耳,因为他的父亲曾当过"奴才",而且恰恰因为他父亲当过"奴才",由"嫉妒"来解释社会的种种不幸遭遇,虽然是简单化和荒谬的解释,但却经久不衰,而且在一定的阶层里准能"奏效",这是一种很灵验的手法,与剧场感动观众的故伎,与大庭广众之中以宗教危险相威胁的手段,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他那里信以为真,就是在弗郎索瓦丝那里,抑或在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所有仆人那里,个个都一样深信不疑,对他来说,这是人类不幸的唯一原因.他相信,他的伙伴们正想方设法窃取他的位置,对这一大难临头的决斗只会更加不幸,况且决斗是想象中的事."噢!多么失望,"夏丽呼号起来."我活不成了.可他们在去找这位军官之前不会先来见见您吗?""我不知道,我想会的吧.我已经让人告诉他们中的一个,说我今晚留在这儿,我要给他教训教训.""但愿您从现在起到他来之前能听进道理;请允许我陪在您的身边吧,"莫雷尔温情脉脉地请求道.这正中德.夏吕斯先生的下怀.但他开始不肯让步."您想在这里实行'爱得深,惩得严"的谚语,那您就错了,因为我爱得深的是您,而我准备严惩的,即使在我们闹翻之后,却是那试图卑鄙无耻地给您造成伤害的人们.他们竟敢问我,象我这样的人,怎样会同你们这一类出身无门的小白脸交往,直到现在,针对他们这种搬弄是非的含沙射影,我只用我远房亲戚拉罗什罗富科的名言给予回击:"这是我乐意的."我甚至多次向您指出,这种乐意,可能变成我的最大乐趣,并不因为您的青云直上而贬低了我."说到这里,他趾高气扬几乎发狂,举起双手喊了起来:"Tantus abuno splenbor!(拉丁语,意为"因一人(或一事)而享尽荣华.")屈尊不是沦落,"得意忘形之后,他更为冷静地说:"起码,我希望我的两个对手,尽管他们的地位不相称,但他们应有这样的血统,我可以无愧地让他们流这样的血.在这方面,我得到若干秘密情报,给我吃了定心丸.如果您对我怀有一点感激之情,那您反而能骄傲地看到,由于您的缘故,我又重操祖上好战的脾气,在身临绝境的情况下(现在我明白了您是个小坏蛋),我象老祖宗那样说:"死我即生,."德.夏吕斯先生慷慨陈词,不仅仅是出于对莫雷尔的爱,而还出于好争好斗,他幼稚地以为,好争好斗是祖上遗风,给他那战斗的思想带来多大的欢欣鼓舞,以至于,开始只是为了把莫雷尔骗来而阴谋策划的这场决斗,现在要放弃掉,他未免感到遗憾起来.没有任何一次争斗他不认为是自告奋勇,与著名的盖尔芒特王室总管一脉相承,然而,若是换一个人,同样赴决斗场的举动,他又觉得是倒数第一的微不足道了."我觉得那场面才叫棒呢,"他坦诚地对我说,每个字眼的音调都很讲究."看看《雏鹰》里的萨拉.贝尔纳(萨拉.贝尔纳(1844—1923),法国悲剧女演员,以主演《茶花女》和《雏鹰》著称.),是什么东西呀?.《俄狄浦斯》里穆内—絮利(穆内—絮利(1841—1916),法国悲剧演员,以主演《俄狄浦斯》而著名.)呢?.那事要发生在尼姆的决斗场,最多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罢了.观看皇室的直系族亲争斗,与这件闻所未闻的事情相比,那又算什么东西?"只这么一想,德.夏吕斯先生便高兴得按捺不住,开始做起第四剑式的招架动作,这一招架,令人想起莫里哀的戏,我们不由小心翼翼地把啤酒杯往身边拉,生怕初次交锋就伤了对手,医生和众证人."对一个画家来说,这是多么富有吸引力的场面!您正好认识埃尔斯蒂尔先生,"他对我说,"您应当把他带来."我回答说,他现在不在海边.德.夏吕斯先生暗示可以给他拍电报."噢,我说这话是为了他好,"他看我沉默不语便补充道."对一位大师—依我看他是一位大师—来说,把一个这样的家族中兴的典范画下来,肯定然而,若说德.夏吕斯先生一想到要进行一场决斗便兴高采烈,尽管一开始他就认为这一场决斗完全是虚构的,那么莫雷尔,想到那阵阵风言风语就胆战心惊,这些风言风语,加上决斗的传闻,不啻火上添油,必从军团"乐队"一直传到贝尔热教堂.他仿佛已经看到,本"等级"的人已人人皆知了,于是他愈益迫切再三恳求德.夏吕斯先生,德.夏吕斯先生则继续指手划脚,陶醉在决斗的意念里.莫雷尔苦苦哀求男爵允许他寸步不离开他,直到大后天,即设想决斗的那一天,以便厮守着他,尽一切可能使他听进理性的声音.一个如此多情的请求终于战胜了德.夏吕斯最后几分犹豫.他说他将设法找到一个脱身之计,将推迟到大后天作出最后的决定.故意不一下子把事情搞妥,德.夏吕斯先生懂得,以这种方式,至少可以留住两天夏丽,并充分利用这两天时间,要他作出今后的安排,作为交换条件,他才放弃决斗,他说,决斗是一种锻炼嘛,而锻炼本身就令他兴高采烈,一旦被取消锻炼的机会岂有不遗憾之理.也许在这方面他是诚实的,因为,一提到要同敌手比剑交锋或开枪对射,他总是兴致勃勃准备赴战场.戈达尔终于来了.尽管姗姗来迟,因为他巴不得充当证人,但由于他过于激动,一路凡有咖啡店或农庄,他都要停下问路,请求人家告诉他"100号"或"小地方"在哪里.他一到那里,男爵便把他拉到一间孤立的房间去,因为,他觉得夏丽和我不参加会晤更符合规则,而且他极善于给随便一间房间规定临时的职能,诸如御座厅或评议厅之类.一旦独自与戈达尔在一起,便对他热烈道谢,向他声明,似有这样的可能,重复的话实际上并没有坚持,又称,在这种条件下,请大夫提醒第二位证人,事变已视为了结,除非事态恶化.危险排出了,戈达尔却失望了.他曾有一度想大发雷霆,但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导师,其医术在当时誉盖全行,第一次参加法兰西学院院士角逐,仅以两票之差落选,便来个逆来顺受,与当选的竞争对手握手.于是,大夫把一句毫不解决问题的气话硬是咽了下去,他虽然是世上最胆怯的人,却也嗫嚅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放过的,但连忙改口,说这样更好,这一解决办法使他很高兴.德.夏吕斯先生有意表明他对大夫的感激之情,其手法尤如他的公爵兄弟给我父亲整理外套衣领,尤其象一个公爵夫人去扶一位平民女子的腰身,只见他将自己的椅子挪得紧挨着大夫的椅子,顾不得对大夫有多么反感了,他不仅没有肉体上的快感,而且克服了肉体上的反感,俨然以盖尔芒特老爷派头,而不是以同性恋者的姿态,过来与大夫道别,拉起他的手,亲热地爱抚了一阵子,就象主人吹吹拍拍自己的马的嘴脸,给它点甜头吃.但是,戈达尔虽然从未露过声色让男爵看出,他很可能听到过男爵道德方面的风言风语,但他内心深处却一直把他看作是"精神不正常"阶级的组成部分(甚至,惯于用词不当,口气最为严厉,他谈到维尔迪兰先生的内室男仆时说:"难道不是男爵的情妇?"),他对这些人物很少体验,心想,这样摸手是即将进行强奸的前奏,为了得手,决斗只不过是一种借口,他因此被人拉进了陷阱,让男爵带到这间孤立的沙龙里,他将不得不逆来顺受.他又不敢离开椅子,吓得他屁股动弹不得,恐怖地转动着眼珠,好象落进一个野蛮人之手,搞不清楚这野蛮人是不是吃人肉的.终于,德.夏吕斯先生松开了他的手,并索性客气到底:"您同我们一吃点东西吧,象大家说的,过去叫一杯冷淡咖啡,或者来一杯烧酒咖啡,这种饮料,现在简直成了考古稀珍,只有在拉比什的戏里和东锡埃尔的咖啡馆里才能喝到.一杯'烧酒咖啡,很适合此地此情,不是吗,您以为如何!""我是戒酒团的主席,"戈达尔回答说,"万一有一个江湖医生路过,人家就会说我不以身作则.Os bominisublime dedit coclumque tueri(拉丁语,意为"唯有人才有理想".)",尽管这风马牛不相及,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因为他肚子里的拉丁语录少得可怜,但却足以使他的学生叹服不已.德.夏吕斯先生耸耸肩,又将戈达尔带到我们身边,来之前,他要求戈达尔严守秘密,这秘密对他尤为重要,因为这次流产决斗的动机纯粹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就一定不能让它传到被传到被无端牵连进本案的那位军官的耳朵里.正当我们四人喝咖啡时,戈达尔夫人站在外面的门前等她的丈夫,德.夏吕斯先生在门内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想招引她,可她却走了进来,向男爵问好,男爵向她伸出手去,就象是伸手给女总管,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部分象国王接受朝拜,部分象赶时髦的人不愿让一位逊色的女人坐到自己桌边来,部分象自私自利之徒,只乐意与朋友们在一起,却不愿受到打扰.戈达尔夫人只好站着同德.夏吕斯先生以及她的丈夫说话.但也许是因为礼貌,这个人们还得讲究的东西,它并不是盖尔芒特家族的专利,可以一下子启迪并指引最迟钝的脑瓜豁然开窍,抑或是因为,戈达尔对妻子欺骗太多,此时此刻,有必要反其道而行之,保护自己的妻子不受人家的不敬,只见大夫突然紧蹙眉头,我从来没看他这么干过,他也不请教一下德.夏吕斯先生,便自作主张道:"呶,莱翁蒂娜,别站着呀,坐下吧.""不过,我是不是打扰您了?"戈达尔夫人羞怯地问德.夏吕斯先生,此公听大夫的口气不禁一惊,什么也没回答.这第一次,戈达尔没给德.夏吕斯先生回答的时间,再次自作主张:"我叫你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