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四)-第一卷
这对来自外省的穷人来说确实令人震惊,他们举目无亲,一无所有,唯奢望有朝一日当上名医,名律师,他们头脑还缺乏见解,人体尚欠缺风度,但希望尽快养成,以装点门面,就象他们为装饰自己在拉丁区的小房间购置家具摆设,效仿的是他们在一些"暴发户"府上看到的式样,这些"暴发户"从事的是有利可图而又正经的职业,他们多么希望跻身其间,一举成名;对这些人来说,他们无意中养成的特殊情趣,好比对绘画.音乐的盲目爱好,也许是他们唯一的独特之处,且根深蒂固,不容取代,使得他们在某晚错过了事关他们前程的有益聚会,而他们所要模仿的恰是聚会者的言谈举止,及其思维.穿戴.打扮方式.在他们的居住区,他们几乎只与同窗.师长或某个已功成名就,成为靠山的同乡交往,可他们很快发现另一些年轻人,共同的特殊情趣使他们彼此贴近了,犹如在一座小城镇,由于对室内乐和中世纪象牙艺术品有着共同爱好,助理教师与公证人结成了友谊,由于他们以同一的功利主义天性,以指导他们事业的共同职业思想看待消遣对象,于是在外行人禁止涉足的场合不期而遇,这里,聚集了古鼻烟盒,日本铜版画和奇花异卉的爱好者,因为这里有着相互学习的乐趣,互通有无的实惠,当然也有对竞争的恐惧,就象在邮票市场,行家之间的深深默契与收藏家之间的疯狂争夺兼而有之,再说,即使那些在咖啡馆设有专座的人,也不知道店里聚集的到底是谁,闹不清是钓鱼协会,还是编辑学会,抑或是安德尔子弟协会,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神态持重冷漠,对数米之外那些竞相炫耀自己情妇的时髦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只敢偷偷地瞅上一眼,有的人对这帮公子哥虽然仰慕不已,但却没有胆量抬头去看,待二十年后,当有的即将厕身某个学会,有的业已成为某个圈子的老前辈时,他们方才得知当初最富于魅力的那位就是如今大腹便便,满头白发的夏吕斯,他与他们如出一辙,只不过身处另一个社会,具有别样的外部标记,异样的外表特征,其独特之处使他们无法摸清他的底细.不过,如今的社团多少有所发展,比如"左派同盟"就不同于"社会主义联盟",门德尔松音乐协会也有别于圣乐学院,因此,在晚上聚会时,有时会在另一张餐桌上聚集着一帮激进分子,他们衣袖下套着手镯,脖根处挂着项链,故意把眼睛瞪得鼓鼓的,嘻笑打闹,相互抚摸,迫使在场的中学生们赶紧躲开溜走,为他们服务的咖啡店招待虽然义愤填膺,但也只得以礼相待,其心情恰似在晚上招待德雷福斯分子,若无得到小费揣兜的好处,早就主动去找警察了.
不受世俗之见约束的人正是把孤僻者的情趣与这些专业社团对立起来,从一方面看,其中并无多少奥妙,因为这些人结社只不过模仿了孤僻者的行为,孤僻者们认为,他们心目中不被理解的爱情与有组织的邪恶毫无共同之处;而从另一方面看,也确实有着某种奥妙,因为这些不同的阶层恰正符合各种不同的生理类型,同时也适应病理或仅仅社会演变的各个不同阶段.事实上,孤僻者们有朝一日总不免要融合到这些社团之中,有时纯粹是因为厌倦所致,有时则是为了图个方便(比如那些敢持敌对态度的人最终也不得不在家中安上电话,接待耶拿家族的人或去博丹商店购物).一般来说,他们在这些社会中不太受欢迎,因为在他们较为清白的生活中,他们一方面缺乏经验,另一方面又过分耽于幻想而难以自拔,因而在他们身上烙上了更深刻的女性化的特殊性格印记,而那些行家里手却想尽办法消除这种种印记.必须承认,在这些新来乍到的人身上,那种女子气并不仅仅集中在内心深处,而是显而易见,令人厌恶,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胆颤心惊,象歇斯底里大发作,听到一声尖笑,也会吓得手脚乱抽,不象人样,活象眼圈浓黑,目光忧郁,长着悬钩爪的猴子,然而他们却身穿无尾常礼服,系着黑色大领带;凡此种种,致使这些新成员反被那些远不如他们清白的家伙怀疑来路不明,难以接纳.不过,他们最终还是被接受了,于是享受到了种种便利,商业.大企业正是藉此改变了个体人们的生活,使他们得以获取在此之前过分昂贵,甚至难以寻觅的物品,过去,他们独自在稠人广众之中难以发现的东西,现在却泛滥成灾,把他们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