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一卷
的确,有时白天做的事,当睡眠来临时,只能到梦中去完成.换句话说,先要经过一个改变方向的昏昏欲睡的阶段,遵循一条完全不同于我们醒着时所遵循的道路.同一件事有两种不同的结局.尽管如此,我们睡眠中生活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是那样不同,失眠者首先想到的是要摆脱现实世界.他们连续几个小时闭着眼睛,脑子里盘旋着和他们睁眼时同样的想法,一旦发现头一分钟出现了一个异常的想法,从表面上看这想法与逻辑规律和现实生活相抵触,他们就会恢复勇气.这个短暂的"失神"表明睡眠的大门已经打开,也许他们马上就可以溜进门去,脱离现实感觉,到离开现实多少有段距离的地方歇歇脚,这样,他们就会或长或短地"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当我们背向现实,接触到前面几个龙潭虎穴时,我们也就前进了一大步.在这些龙潭虎穴中,"自我暗示"就象巫婆.正在准备可怕的食物,使我们想象出各种疾病,或导致神经官能病复发,并且窥伺着疾病在无意识的睡眠中凶猛发作,好把睡眠打断.
离此不远是花园,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各种不同的睡眠犹如一些花草,默默无闻地生长在这座花园里:曼陀罗,印度大麻,各种乙醚精,颠茄,鸦片,缬草.这些睡眠花迟迟不开,直到那个负有天命的陌生人前来触动他们一下,它们便绽开出奇丽的花朵,连续好几个小时在睡眠者身上释放出一个个睡梦,那郁烈的香味令人惊异万状,赞叹不绝.花园深处是修道院,窗子全部敞开,不断地回响着我们在睡觉前学习的功课,只有到觉醒时才能记熟.这时,我们心里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这是觉醒的预兆),闹钟的定时万无一失,因为我们心里有牵挂,而当家庭主妇来向我们报告七点钟时,发现我们已经醒来.在这间向睡梦敞开大门的房间里,睡梦在不倦地工作,使人们忘记了爱情的忧愁.有时,这项工作会被一个充满模糊记忆的恶梦打断,但它很快又会重新开始.我们醒来后,仍然有梦的记忆悬挂在房间那黑漆漆的墙壁上,但这些记忆被黑暗笼罩着,往往要到下午,当一个相似的印象把光线投到它们身上时,我们才第一次看见它们.有几个已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尽管在梦中是那样的清晰.当我们认不出来时,只好匆匆把它们埋入泥土中,就象埋葬很快就腐烂的尸体或遗骸旁的物品,这些物品已经受到严重损坏,即使最高明的修理匠,也难以使它们复原,再派用场.
栅栏旁是采矿场,深睡到这里来寻找浸泡脑子的涂料.这种涂料坚硬无比,如果睡眠者的意志要把睡眠者唤醒,即使在一个黄金般美好的早晨,也必须象年轻的西格弗里德(德国神话中英雄.)那样挥舞刀斧,大砍一阵.再过去仍然是恶梦的世界.愚蠢的医生硬说恶梦比失眠更容易使人疲倦.其实相反,它们能使爱沉思的人转移注意力.恶梦会向我们呈现一本本怪诞的画册,比如,我们已故的双亲刚刚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但不排除不久就能痊愈的可能性.在等待父母疫愈的过程中,我们把他们圈入一个小老鼠笼内,他们变得比白鼠还要小,浑身长满了大红水泡,头上插着一根羽毛,模仿西塞罗(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雄辩家和哲学家.)在给我们发表雄辩的演说.在这本画册旁边是觉醒的转盘.因为这个转盘,我们会暂时遇到烦恼,必须回到一幢五十年前就倒塌了的房子里去,然而,随着睡眠的退却,这幢房子的形象逐渐消失,这中间还会出现好几个不同的形象,等到转盘停止转动,我们得到最后一个形象,同我们睁开双眼所见的形象竟会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