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我突然发烧,请来了巴尔贝克的医生.这位医生认为我不应该整天待在海边风吹日晒,给我开了几个药方.外祖母表面上恭恭敬敬地拿了药方,但我从那表面的恭恭敬敬上立刻看出来,她已坚定地下了决心,不照任何药方去买药.但是她对医生的保健建议很重视,接受了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好意,下午带我们坐马车去兜风.这样,上午,直到午饭前,我便在我的房间与外祖母的房间之间窜来窜去.
外祖母的房间与我的房间不一样,不直接面对大海,而且从三个不同角度采光:海堤的一角,一个内院,田野.这房间内的器物也与我的房间不同,有上面绣着金银丝线和粉红花朵的沙发.一走进去便闻到的那种清新芬芳,似乎从那玫瑰色的花朵上散发出来.我更衣出去散步之前,穿过这个房间.这时,从南面进来的光线,与不同时刻进来的光线一样,折断了墙角,在海滩的反光旁,将绚丽多彩的临时祭坛安放在五屉柜上,似乎放上了小径上盛开的鲜花;光线那收拢.颤抖而又温暖的双翼挂在墙壁上,随时准备重新飞起.那光线像洗浴一般,晒热了小院一侧窗旁一方外省地毯,阳光如葡萄藤一般装点着小院,为小院的美丽动人.丰富多彩又加上动态的装饰,好似将沙发上那绣花丝绸一层层剥下,并将其金银丝边一一取下一般.这个房间有如一面棱镜,外面光线的七色在这里分解;有如蜂巢,我就要品尝的白昼的津液在这里溶解,散开,芳香醉人,看得见,摸得着:有如希望之园,溶成怦然跳动的银光和玫瑰花瓣.不过,先于一切的,还是我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今天早晨在海滨如涅瑞伊得斯(涅瑞伊得斯是涅柔斯和多里斯的五十个女儿之一,在希腊诗人笔下,她"以微笑自娱",勒贡特.德.利尔则称她是"欢乐的格劳科斯女神".在希腊神话中,海神格劳科斯本为男性.)般游玩的大海是什么模样.我拉开窗帘.每一个模样的大海停驻的时间从未超过一天.第二天,就是另一个大海了,偶尔也与前一日的大海相像.但我从未见过完全相同的大海出现过两次.
有时,大海现出那样罕见的美,我远远见了,惊异万状,更加欢喜.是这一天早晨,而不是另一天早晨,半开的窗扉在我沉迷的眼前展现出格劳科期女神的丽姿.她那慵懒的秀色,无力的呼吸,像朦胧的蓝宝石那样半透明.透过这蓝雾,我看到了给她点染上颜色的可以称得出来的各种无素在涌流.啊,真是得天独厚!女神露出睡意朦胧的笑容,令肉眼看不见的薄雾使阳光发出千变万化.这看不见的薄雾,无非是在她那半透明的表面周围所保留的一块空间而已.正因为有这一方空间,那表面就变得更为缩小,更为感人,就象雕刻家从整块石头的残存部分上分离下来的那些女神,他又不肯将这整块石头做成粗坯.女神就这样身着单色衣裙,邀我们到那粗糙而又在陆上的道路上去散步.我们坐在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敞篷四轮马车里,从这道路上,整日依稀望见她那慵倦跳动着的仙姿,却永远也到不了她的身边.
为了使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或到圣马尔斯,或到格特奥尔姆山岩,或到别的什么郊游的地方去,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吩咐早早驾车.对于一辆行进缓慢的马车来说,这都是很远的地方,要走上一整天.想到我们要去远足,我十分快乐,哼起一首最近听到的什么曲子,来回踱着,等待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穿戴整齐.如果是星期日,那么在旅馆门口的就不只是她的马车了.好几辆租来的街车,不仅等待着应邀前往菲代纳城堡康布尔梅夫人家作客的人,而且也等待着别的人.这些人与其像受惩罚的孩子一样留在这里,宁愿宣称巴尔贝克的星期天简直腻死人,他们一吃完午饭便启程躲到附近的海滩去或去参观什么名胜.当人们询问布朗代太太是否去过康布尔梅夫妇家中时,她甚至常常断然回答说:"没有,我们到贝克瀑布去了."似乎纯粹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到菲代纳去度过一天.这时,首席律师就会大慈大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