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二卷
"我想她还是爱我的;她对我那么好,对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不会漠不关心的."
如果当他跟一个要在半道下车的朋友一起登上他的马车时,那位朋友说:"怎么回事?怎么不是洛雷丹诺驾车?"斯万在回答的时候又是高兴,又有点惨然:
"嗨!乖乖!跟你说吧,当我上拉彼鲁兹街的时候,我是不让洛雷丹诺驾车的.奥黛特不喜欢我带洛雷丹诺去,她觉得他跟我不般配.唉!女人嘛,你有什么办法?我知道她会很不高兴的.好吧!我就只好带雷米了,要不然可就好看了!"
奥黛特现在对斯万这种漠不关心.冷冷冰冰,甚至急躁易怒的态度,斯万自然感到痛苦;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痛苦到什么程度,因为奥黛特对他冷淡是一天一天,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他只是在把她今天是怎样跟她开始又是怎样加以对比时才能测出这变化是何等之深.而这变化就是他那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他的深刻而隐密的创伤;当他一感到他的思想就要触及这个创伤时,他就赶紧把它扭转方向,免得过分痛苦.他只能泛泛地说"从前有个时期奥黛特是比现在更爱我的",可是他从来想不出那个时候的一个具体图景.在他的工作室里有一个五斗柜,他尽量不去看它,出出进进宁可拐一个弯,因为在一只抽屉里藏着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她送给他的那支菊花,还有写着"您为什么不连您的心也丢在这里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让您收回去的",以及"不管是在白天还是晚上几点钟,只要您需要我,随时给我打个招呼,我就奉陪"这些字样的信,同样,在他心里也有一个地方是他不让他的思想接近的,在必要时就来一大段拐弯抹角的道理来避免他的思想经过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对往日幸福日子的回忆.
可是有天晚上,当他到上流社会中去的时候,他这个煞费苦心的谨慎却破产了.
那是在圣德费尔特侯爵夫人家中,是那一年她请人去听将在她举办的义演上出场的音乐家演奏的一系列音乐会的最后一次.斯万本想以前各次全都去参加的,却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穿衣准备去参加最后那次时,正好夏吕斯男爵来访,男爵说如果他陪他前往能使他不至过分厌倦,过分闷闷不乐的话,就愿意陪他上侯爵夫人家去一遭.斯万却说:
"跟您在一起,我多么高兴,您是想象不出来的.然而最使我高兴的还是您能上奥黛特家去一趟.您知道,您对她是能产生崇高的影响的.我想她今晚在上那位歇业的女裁缝家去以前是不会外出的,而您要是能陪她去,她是会高兴的.无论如何,您在这以前会在她家找着她,想法让她高兴,好好说服她.您要是能为明天安排点她喜欢的活动,咱们三个人一起参加,那就太好了.同时也设法探一探口风,看今年夏天能干点什么,看她有什么想法,想不想咱们三个人一起乘船旅行一番什么的.至于今晚吗,我不指望能见到她;如果她要我去,或者您能找到什么借口,您就打发人上圣德费尔特侯爵夫人家给我送个信,如果过了十二点,那就送到我家.谢谢您为我费心,您知道我是多么爱您."
男爵答应在把斯万送到圣德费尔特府门口以后就去看奥黛特.到了侯爵夫人的家,斯万心想有夏吕斯在拉贝鲁兹街陪着奥黛特,也就放心了,而对一切与奥黛特无关的东西,特别是对上流社会社交生活中的那些东西则索然乏味,还带着点儿忧伤,这倒使得这些东西具有了我们不再孜孜以求的事物,在它们本来面目下出现时的魅力.一下车,迎面就是女主人要在喜庆之日给客人看到的她们家生活概貌的第一场景,在这里,她们竭力保持服装与布景的原样,斯万看到巴尔扎克笔下的"老虎"(王政复辟时期,站在马车座位后面专司开闭车门的年轻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