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吐温自传-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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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吐温自传-06

  我爸爸一次就买下了十万英亩左右那么大一块地方.全部土地需得花他四百元钱左右.在那个年代,一次付这么多钱,就算不少了......至少在东田纳西的芬屈雷斯县坎伯兰山的松林和圆丘这一带是这么看的.我爸爸付了那一大笔钱,在詹姆斯敦法院门前转过身来,站着望望他那一大片地,就说,"不管我自己的遭遇怎样,我的后代是保险的了.我不能亲眼见到我这些地皮变成银子.金子,可是我的孩子们会见到的."就这样,他对我们满怀好心,却把将来会发财这样重重的诅咒安在我们身上.他死的时候满以为对我们做了好事.这是一场可悲的错误,但是幸而他并不知情.他还说:"这片地里,铁矿丰富,还有别的矿藏.在美国,有几千英亩上好的黄松木材,可以编成筏子,沿奥勃兹河放下去,放到坎伯兰;从坎伯兰放下去,放到俄亥俄;从俄亥俄放下去,放到密西西比河;再从密西西比河放到任何需要这些木材的地方.这一大片松林,能产焦油.松脂.松节油,要多少有多少.这也是天生产酒的地区.美国任何一个地方,不论是种植的还是怎样,没有一处能像这样盛产葡萄.这里都是野生野长的.这里有牧场.有玉米地.小麦地.土豆地,有各种各样的木材......这一大片地,地下地上,什么都有,使这片地成了无价之宝.美国有一千四百万人口,四十年中人口增加了一千一百万人,以后还要增加得更快.我的孩子们会看到移民一直冲到田纳西州芬屈雷斯县来,到那时,他们手里有十万英亩好地,就会变成巨富了."

  我爸爸所说那片地的种种发展前途是完全确实的......不过,同样确实的是,他可以加这么一句,这里有无穷无尽的煤,不过可能他对这个东西懂得很少,因为田纳西的老实头不习惯于挖掘燃料.我爸爸还不妨在发展前途的清单上加一条,也就是这片地离诺克斯维尔只有一百英里,正是在那里,从辛辛那提南行的铁路线,将来非通过不可.不过他还来不及见到任何一条铁路,很可能这类事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仿佛离奇的是,甚至直到一八六○年左右,住在詹姆斯敦附近的人,还从没有听说过铁路,也不肯相信轮船.在芬屈雷斯,人们并不投杰克逊(杰克逊(1767—1845),美国第七任总统,是名将.)的票,而是投华盛顿的票.这一带一位可尊敬的老太太讲到他儿子时说,"吉姆从凯因塔克回来了,还从那里找了个自以为了不得的姑娘,天知道,他们有些多么新奇的念头,啊呀!......对他们来说,木屋子已经不中意了......是啊,不中意啦!......他们把屋里统统用脏东西粉了一道.他们说,在凯因塔克贪心的上等人都是这么干的,他们管这叫做'上泥灰,."

  这笔大交易成交的时候,我大哥四五岁,我大姐还只是个怀中的婴儿.我们其他一些人......我们是一家人中的多数......是后来才生的,是后来十年中生的.买田以后四年,一八三四年的金融大危机爆发了.在这场风暴中,我爸爸的好运道毁了.原来备受尊敬与羡慕,被看作芬屈雷斯县最富裕的公民......因为除了大批田地以外,人家认为他拥有的财产,不少于三千五百元之多......可是一觉醒来,猛然发现财产只值原来的四分之一.他是个傲气的人,一个沉默.严肃的人,不是那种容易安于逝去了光荣.成为众人怜悯对象的人.他把一家人召集起来,在一片荒凉的地区,艰难跋涉,走向当时所说的"西部",最后把帐篷搭在密苏里州的佛罗里达小镇.他在那里"开店"若干年,可是运气不来,除了我出生这件事.不久,他迁到了汉尼巴尔,运气好了一些,升到了治安法官这样的身分,并被选为塞罗格特法院的书记官,当时他发出的传票谁也不敢不理睬.在那个年代,也就是在汉尼巴尔的最初几年,他干得还不错,可是恶运叫他再一次摔了交.他给艾拉.斯托特作保人,可是艾拉溜了,故意钻新破产法的空子......这一下子,他就能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直到他死去,可是这一下子可毁了我爸爸,害得他穷了一辈子,直到进入坟墓,还逼得他子女长期为生活而在世上挣扎.不过,我爸爸一想到田纳西的田地,即使在临危时,在病床上,也会兴奋起来.他说,这块地皮不久就会叫大家发财,过幸福日子.他是抱着这个信念死去的.

  我们立刻把热切期待的眼睛转向田纳西.不论在我们流浪迁移途中或是在忽沉忽浮的时刻,我们的眼睛总是盯住了那个方向,越过了大陆,越过了海洋,怀着古老的希望,怀着有时高涨.有时消退可是却永远不熄灭的信念这么盯着.

  我爸爸死后,我们把家业整顿了一下,只是临时性质地整顿了一下,一心想在把田地卖掉以后再作永久性的安排.我哥哥借了五百元钱,盘了一家毫无价值的周报.当时认为......我们全都这么想......在把田地处理掉,大家能发挥聪明才智干些什么以前,不值得干得太认真.我们开头租了一座大房子,不过我们眼巴巴盼着的那次交易叫人大失所望(那个人只要我们田地的一部分),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要就是全部买去,要就是一英亩也不买,于是我们不得不换了一个花费省一些的房子.

  像我说过的那样,田纳西那一大片地产我爸爸买下已了二十年了......一直是完好的.一八四七年他死以后,我们自己经营了起来.四十年以后,除了一万英亩以外,都处理掉了,也没有卖到多少钱.在一八八七年左右......可能更早一些......这一万英亩也卖了.我哥哥借此买下了宾夕法尼亚州油区的科里镇上一座房子和一块地皮.一八九四年左右,他把这座房子卖了,卖得二百五十元钱.田纳西的田地就这样了了.

  除了这笔钱以外,我爸爸那一回很有见识的投资,如果有一分钱进项的话,我反正是记不得了.不,我把一个细节给忽略掉了.它为我提供了塞勒斯和一本书的背景.凭了我那半部书,我进了一万五千元钱,也许是两万元钱.恰好是一块钱左右一英亩.这好怪啊.我爸爸投资的时候,我还没有生,因此他不是故意偏心的.可是我是我家里唯一受惠的人.下面我有时候还会再讲到这片田地,因为在一代以上的岁月里,它曾这样.那样地影响了我的一生.每当情况显得黑暗的时候,它就浮现出来了,并伸出了塞勒斯的满怀希望之手,鼓舞我们说:"不用怕......相信我......等一等."它鼓舞着我们在四十年中盼啊.盼啊,而最后却抛弃了我们.它抑制了我们的能力,把我们变成了专爱幻想的人......梦想家,懒汉.明年我们总会发财......不用干活.生来就穷是好事;生来就富也是好事......这些都是有益的.可是生来就穷而又有希望变富啊!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想象不到这是多大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