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封信

　　致 于 丽

　　啊!我的于丽,我听见了什么?多么动人的声音!是怎样的音乐呀!是感情和快乐的怎样的源泉呀!来马上动手;把你那些歌剧.康塔塔.法国的音乐小心地集拢来;笼起一堆融融的火,把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进去,注意把火拨旺,使那么些冰块燃烧起来,使它至少有一次发出热来.把这赎罪的牺牲奉献给审美之神,来抵偿你和我亵渎了你的声音于这笨拙单调的歌曲,并抵偿长久把一种只能使耳朵感到厌烦的声音当作心灵的语言的罪过.啊!你那可敬的哥哥多么有理!直到如今我不理解这种美妙的艺术的创作,那是多么奇怪的谬误!我曾觉得它们很少起作用,而把这看作是它们的贫乏;我曾说:"音乐只是一种空虚的声音,它只能悦耳,只能简接地和轻微地作用于心灵:和音的作用纯粹是机械的和物理的;它对感情能有什么作用呢?我又为什么要希望一个优美的和音必须比色彩优美的协调更强烈地感动人呢?"在应用于语言音调的旋律的曲调中,我看不出激情跟声音那种强烈和奥秘的汇合.我不理解人的充满感情的语言的模仿会给歌声以惊心动魄的力量,而歌唱时造成的精神活动的那种富于表情的情景乃是对于听众的真正的魅力.

　　爱多阿尔阁下的演唱者对我就这样指出过.他作为音乐家,对于他的艺术的确讲得相当好.他对我说:"和声在拟声的音乐里只不过是次要的附属品;按本义说的和声里根本没有什么模拟的原则.它的确可以保证音准;它保证它们的准确;在使转调变得更为敏感时,它在表现上增添了活力,在歌唱上增添了优雅.但只有旋律才是产生激情曲调的那种无敌的力量;一切音乐作用于精神的力量就是从它那里出来的.你们组织最美妙的成串的和音,如果不把旋律搀和进去,不出一刻钟你们就会感到厌倦.没有一点儿和音的好歌曲,听久了也不觉厌倦.最简单的歌曲如果有感情的音调衬托,它们就会令人感到兴趣.反之,一个什么也不表达的旋律,它总是坏的,单靠一个和音是不能向心灵说话的."

　　他继续说道:"法国人关于音乐的力量的见解就错在这里.他们的语言没有音调,他们的诗歌是装腔作势的,从来不知道自然的诗歌,因而没有.也不能有一种他们自己的旋律,他们想象的效果只在于那些不是使声音更悦耳而是使之更喧闹的和谐;他们的要求很可怜,甚至他们自己寻找的那种和声都没有找到.他们为了要达到目的,便不再加以选择,也不再考虑其效果,他们只顾进行填充,他们使耳朵变坏,他们敏感的只是声音,以致在他们听来,最好的声音只有唱得最宏亮的声音.这样一来,因为没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们便只能从远处很费劲地追随我们的模式;于是从他们著名的吕黎,(吕黎(1632—1687):原籍意大利的法国作曲家.......译注)或者不如说是我们的吕黎开始,他只是模仿他那个时候已经充斥于意大利的那些歌剧,人们经常看到它们,追踪了(现代的一些版本把肯定是卢梭的用语″àla　piste　de　trente　ou　quarante　ans″(追踪了三十或四十年)代之以″I,espace　de　trente　ou　quarante　ans″(在三十或四十年间),是错误的.我们可以举出其他类似的"改善",但我们只举出这一条作例子.......原书编者注)三十或四十年,照抄.污损我们的老作家们,作出跟我们音乐差不多的东西,就象其他民族按他们的模样作出的那样.当他们夸耀他们的歌曲时,他们却是在宣布他们自己的判决;如果他们知道歌唱感情,他们不见得能歌唱精神;但因为他们的音乐什么也不说明,所以它更适合于歌曲而不适合于歌剧;又因为我们的音乐是充满激情的,它就更适合于歌剧而较不适合于歌曲."　　

　　接着,他对我背诵了几场没有歌曲的意大利的戏剧,他使我懂得在宣叙调里音乐与歌词的关系,在乐曲里音乐与感情的关系,而且感到准确的节拍段与和音的选择,到处都能给表情加强力量.最后,我把语言方面原有的认识跟尽我所能掌握的富于表情和悲壮动人的音调的本质相联系起来,即不用词儿说话就能作用于听觉和心灵的那种艺术,经过这样的联系之后,我再去听这十分动人的音乐时,我凭它对我引起的感动的程度,立刻感觉到这艺术具有比我想象的更高超的力量.一种我说不清楚的快乐的感觉在不知不觉地控制着我.这已不再是象在我们的一些宣叙调里的一组空虚的声音.每个句子就有几个形象进到我的脑海里,或者有几个情感进入我的心里;快乐绝不停留在耳朵里,它一直侵入到灵魂;以一种美妙的轻松感并毫不费力地进展着;所有参加演奏的人仿佛都被同样的精神所鼓舞,那歌手随心所欲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毫无困难地发出歌曲和歌词所要求他的一切;因此我特别获得很大的欣慰,既感觉不到那些沉重的节奏,也感觉不到声音的那些困难的努力,也感觉不到我们那里给予音乐家的那种节拍与歌唱的永恒的斗争,因为这二者永远不能协调,因而使听众和演奏者同样感到厌倦.

　　可是在一组悦耳的曲调之后,接着响起了充满了表情的大块文章,它们能够刺激和描绘那些强烈激情的混乱情景,我每时每刻都丧失了音乐.歌曲.模仿的概念.我觉得好象听见了痛苦.激情.失望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哀诉的母亲.受骗的情人.疯狂的暴君;而在我不得不经受的激动里,我很难安坐在座位上.于是我明白为什么这种过去感到厌倦的同样的音乐,现在却激动得全身发热的道理:这是因为我已在开始理解它了,而且只要它发生作用,它就会充分发挥作用.是的,于丽,这一类印象人们不能只部分地体会;它们不是过分,便是全无,决不是少量的或是中庸的;要么完全无动于衷,要么就是过度地激动;要不是一种人们听不见的语言的空响,便是迅猛袭击你的一种感情,而且精神对之是无法抗拒的.

　　我只有一点遗憾,却又摆脱不了它,那便是使我如此感动的那些声音,不是出自你而出自另一个人,而表达爱情的最温柔的词语,竟从一个卑劣的castrato(castrato:阉人.(意大利语))之口说出来的.啊,我的于丽!有权利要求属于感情的一切的,难道不是我们吗?一个体贴的心应该说的和应该感觉的一切,又有谁能比我们更好地感觉和表述呢?谁能以更动人的声音发出″cor　mio,I,idolo　amato?″(cor　mio,i,idolo　amato:我的心,我恋爱的偶像.(意大利语))这句话呢?假如我们共同歌唱那些可爱的.使人流淌如此甜蜜的眼泪的二重奏时,心灵会有多少激情投入音乐中来呀!首先,我要求你不是在你家,便是在你那形影不离者的家里聆听一次这种音乐演奏.如果你愿意的话,爱多阿尔阁下可以把他全班人马带来;以你那样多情善感的听觉和对于意大利的朗诵艺术比我更内行的知识,我确信在一次音乐会后,你一定会达到我现在的水平,并使你能分享我的喜悦.我还要向你建议和请求你趁演奏大师在这里的机会向他学习,就象我今天早上已经开始做的一般.他教导的方法很简单明了,实践重于空谈;他并不说应该怎样做,而是实际去做;这一点,以及其他许多方面,榜样胜过规则.我已经看到,问题只在于服从节奏,能很好地感知.琢磨和细心地分清每个音乐的音节,同样要衬托那些声音而不去增强它们,最后要能祛除声音里的噪音和一切法国的装饰音,使声音变得正确.富有表现力和柔和;你天赋有那么轻盈和柔和的嗓子,一定会容易掌握这新的方法;凭你的聪明,你很快就能掌握使意大利音乐取得生命力的那种力量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