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封信
自 于 丽
是的,我的朋友,虽然我们远隔两地,我们将结合;不管命运如何,我们将会幸福.心的结合才是真正的幸福;距离的法则对它们的吸力不起作用,而我们的心将在地球的两端接触.我象你一样觉得情人们有千种方法来缓和分离的感情并迅速接近;有时候我们甚至比过去每天见面更频繁地相见;因为两人中有一个刚刚孤独时,我们就立刻在一起了.如果你每晚尝到这快乐时,我白天有一百次尝到它;我生活得比你更孤独,但我四周围绕着你留下的东西,我眼睛一见到它们,立刻就看见你在我的身旁.
Qui cantò dolcemente,e qui s'assise;
Qui si rivolse,e qui ritenne il passo;
Qui co'begli occhi mi trafise il core;
Qui disse una parola,e qui sorrise.(这儿他曾用柔和的声音歌唱;那儿是他坐过的地方;这儿他曾漫步,那儿他伫立过;这儿他温柔的目光刺穿了我心;这儿他曾对我言语,那儿我见过他微笑.(彼特拉克)(意大利语))
可是你,你能满足于这类平静的景况吗?你能享受一种宁静和温馨的爱情......直冲着你的心而不会刺激你的感官的爱情吗?你如今的歉疚比你过去的欲望更为明智吗?你第一封信的调子使我战栗.我害怕这种骗人的激动,由于为想象刺激起来的这类激动是无限的,所以尤其危险,我也害怕你因为爱你的于丽而会侮辱她.啊!你不懂得,是的,你那不太敏感的心不会懂得,空洞的崇敬会怎样触犯爱情;你既不想到你的生命是属于我的,又不想到以为顺应自然,却往往冒着生命危险.感性的人,你几时才能懂得爱情?你记住.你要记住,你有一次体会到而且你曾以如此动人和美妙的笔调描写的那种十分温馨和缠绵的感情.(见本书第一卷第四封信.......译注)这是幸福的爱情历来所能体会到的最甜蜜的,也是对分离的情人唯一可以领略的爱情,一个人只要有片刻机会领略到它时,便不应再对其他抱憾了.我现在回忆起我们在读你的普鲁塔克(普鲁塔克(Plutarque,约46—约125):希腊传记作家和伦理学家.......译注)时对于败坏自然的那种低级趣味发生的感想.我们那时议论说:"如果真是不能分享这类可悲的快乐的话,那么使它们变得乏味和可鄙也就够了."我们把同样的意见应用于太炽烈的想象的谬误上,它也是一样合适的.不幸的人啊!当你独自一人时,你有什么欢乐可寻?那些孤独的欢乐是死气沉沉的欢乐.爱情啊!你的欢乐是生气勃勃的;是心灵的结合在鼓舞着它们,人们对所爱者给予的快乐,使它还给我们的快乐更有价值.
我亲爱的朋友,请你告诉我,你最近那封信是用什么语言.或者不如说用什么行话叙述的.是不是灵机一动想卖弄聪明?假如你打算对我经常使用这种语言,你就应该寄本词典给我.请问你,人的衣服的感情是什么意思?人们把灵魂看成一件号衣是什么意思?必须用尺子衡量的格言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想叫一个可怜的瑞士姑娘理解这些高雅的形象语言?人们给灵魂涂上房屋的颜色,而你是否却想给你的思想涂上国家的色彩?我的好朋友,你要当心,我怕它跟那个底色不大相配;照你的意思,骑士马利诺(骑士马利诺(1569—1625):意大利诗人.着有神话长诗《阿多尼斯》等.......译注)的traslati(traslati:隐喻,暗喻.(意大利语))(你曾常常讥笑它)同你这些隐喻相似吗?此外,假如人们能够在书信里使一个人的衣服发表意见的话,那么为什么人们在十四行诗里不叫火出汗(Sudate,o fochi,a preparar metalli.④(骑士马利诺一首十四行诗的诗句)......卢梭原注)呢?(火呀,为了锻炼金属,您出汗吧.(意大利语)......原书编者注)
在三星期里观察一个大城市的所有的阶层,调查人家在那儿说话的性质,正确区分其中的真和假.实质和外表.人们说的和想的,这些是人们指摘法国人有时在其他民族那里做的,但一个外国人决不应该在他们那里做的,因为他们是值得花力气认真地研究的.我同样不赞成对自己在那里生活而且在那里受到人家很好接待的国家说坏话;我更喜欢人们宁可外表上受欺骗而不做道德家来谴责东道主们.最后,我对一切自以为聪明的观察家表示怀疑:我始终害怕他为了显示自己思想高明而不加思索地牺牲事物的真相,而且为了卖弄词藻而损害了正义.
我的朋友,你不会不知道我们的缪拉说,说俏皮话是法国人的怪癖;我发现你自己也有同样怪癖的倾向,所不同的是,在他们那里有它可爱之处,而在世界所有民族中,它对我们这里最不合适.在你的好多封信里有些矫饰和生硬的调侃.我不是指感情力量所引起的那种生动的措辞和热烈的表现力;我指的是那种俏皮的文体,它并不自然,也并不独特,还表现出使用者的自负.嗨!上帝!对所爱的人表示自命不凡!是否宁可对照着自己爱情的目标作自命不凡的表现更好些?是否对于他比我们有更多的一切优点作自我夸耀?不,如果人们把空虚的谈话用几句认为是风趣的俏皮话来活跃气氛,这在两个情人之间可并非合乎时令的语言,而献媚的花哨的行话比之人们能使用的最简朴的语言来,距离真实的感情更遥远得多.我让你自己考虑:当我们单独相处时,用得着使用俏皮话吗?如果热烈的情话的魅力把这种话排除掉不使它出现,那么其中总是带点儿苦涩味的别离情.其中心灵更哀怨地诉说着的那种书信,怎么忍受得了这些话?虽然一切强烈的激情总是严肃的,过度的欢乐引发的多半是眼泪而不是笑声,我不愿意爱情因此总是悲悲戚戚的,但我希望它的快乐是简单的,没有装饰,不带做作,象它本身一样是裸露的;总而言之,我希望它闪耀着它自身的优美,而不是机智的盛装.
这封信是在"形影不离者"的房间里写的,她认为我在开始写时是处于爱情所引起和认可的快活状态中写的;可是我不知道它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越往下面写,某种忧郁之感袭上了我的心头,使我几乎没有力气向你转述这坏东西对你发出的咒骂的话来:因为最好还是告诉你,对于你的批评的批评是出于她的方式而不是我的方式;她向我主要口述了信的第一部分,而且同时笑得象疯了似的,也不容许我有丝毫的改动.她说这是因为你对她所保护而你加以取笑的那个马利诺不尊敬而给你的教训.
但是你可知道什么原因使我们俩有如此好的心情?那是她就要举办的婚事:婚约昨天晚间缔结了,婚礼定在星期一八时.如果说爱情快乐,那么肯定是她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姑娘如此滑稽地恋爱的.这个好心肠的陶尔勃先生被如此顽皮地对待而美滋滋的,人也不觉得为她而神魂颠倒了.他不象你从前那样落落寡合,他高高兴兴地任凭人家取笑,认为博得他的爱人的高兴的本领是爱情的杰作.至于她呢,人家徒然教导她.向她表现合适的礼仪,告诉她说佳期在即,她应该采取较严肃的态度,更庄重些,至少对行将离开的老家表示点儿依恋之情;她却对这一切都看作愚蠢的装腔作势;她当着陶尔勃先生的面坚持说,婚礼那一天她将是世界上情绪最好的人,说没有人象她一样愉快地去结婚的.可是这个小伪装者的心事没有全部吐露:我今天早晨看到她红着眼睛,我敢有把握地打赌,夜间的哭泣抵偿了白昼的笑声.她就要造成一些新的链条,它们将减弱友谊那甜蜜的联系;她就要开始一种不同于她所宝贵的生活方式;她原来是快活和平静的,她现在将冒那即便是最好的婚姻也可能碰到的风险;所以不论她怎么说,正象一泓清澈.平静的水在暴风雨来临时会开始激荡一样,她那胆怯和贞洁的心,当着她命运行将变动时,会发生一些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