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佛门,君临天下的李忱从幕后走到了前台。当皇帝和当和尚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需要举轻若重,而后者更多的是举重若轻。他要用更务实的做法巩固自己来之不易的地位。
以佛的名义出发
一般说来,人性都是喜直厚而恶机巧的,而胸有大志的人,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机巧权变绝对不行,尤其是当他所处的环境并不如意时,就更要既弄机巧权变,又不能被人所厌戒,所以就有了鹰立虎行如睡似病的外愚内智的处世方法。
在晚唐西风残照的悲凉氛围中,在突起的会昌狂飙里,曾经的帝国无可奈何地走向了西山日薄之处。脱掉袈裟的李忱仿佛也脱去了昔日的“木鸡装”,摇身一变成为君临天下的帝国新主人唐宣宗,一出手就以雷霆之势横扫天下。他把枪口第一个对准了李德裕,李德裕深受武宗朝器重、大权独揽,唐武宗曾对他说:“恨无官赏卿耳!”当年的会昌灭佛也是二人联手的杰作,李德裕“灭佛宰相”的称号即是明证。
李忱登上皇位的第八天,李德裕就被唐宣宗免去宰相一职,贬潮州司马(之后再贬潮州司户,又贬崖州司户,一直到死,李德裕也没能返回长安),两天后,李德裕最有力的助手、工部尚书兼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也被贬出京师。与此同时,以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白敏中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宰相。至此,历时40年的牛李党争也随之烟消云散。
即位当年,李忱在祭穆宗一系四帝时尴尬地发现他不知道如何称呼那几个辈分低于他却死在他前面的帝王:敬宗、文宗和武宗。按辈分,李忱算是这几位前皇帝的叔父,可他也曾是他们的臣子。灭佛的人,在佛祖的诅咒声中人间蒸发;而念佛的和尚却成了当下的君王,这不是莎士比亚的悲喜剧,而是中国历史的传奇剧。
折腾了半天,李忱只好采纳礼院“不析言昭穆”的建议,也就是在致祭时忽略辈分以应付称谓上的难题,稀里糊涂蒙混过关。
没当皇帝的时候,可以装糊涂。如今作为一国之君,李忱不愿意再这么装下去了,更何况这绝不是可以忽略或敷衍的问题。但问题是,李忱如果承认了他的兄长和侄儿的合法地位,那他这个皇帝就低了辈分。
吏部尚书李景让“体察” 到了李忱的苦衷,就上书提出,穆宗是陛下的兄长,而敬宗、文宗、武宗是陛下兄长的儿子,敬拜兄长还说得过去,敬拜自己的侄子怎么都说不通!所以,应该将穆宗、敬宗、文宗、武宗的神主移出太庙,而将代宗以下各宗移入太庙。最终穆宗父子四帝神主被李忱迁出太庙祭室,另行安置。就这样,极端重视礼制的李忱用如此降格的礼仪来向世人说明,穆宗是个非法的篡位者,穆宗三个先后称帝的儿子是篡位者的后代。然后,他决定时光倒流,将自己登基之日与元和十五年(820年)正月二十七日唐宪宗暴崩之日衔接起来。
由此,一段陈年的谋杀案终于在几乎就要被人遗忘的时候被重新翻检出来。所有参与或间接参与弑害宪宗、拥立穆宗的官僚和阉人都面临着一场残酷的清算。而唐宣宗李忱以导演的身份完成了这部迟到了将近30年的复仇大戏,正如《剑桥中国隋唐史》所言,“宣宗之治是一个清算和评估过去的时代”。
为了时时处处体现出自己才是宪宗的合法继承人、真正的元和一脉,整整七年,唐宣宗用没完没了的讦奏和刑讯、繁杂无比的线索清算“元和逆党”。而在“元和逆党”中,宦官首当其冲。唐宣宗自己也是由那些潜伏在宫闱中的宦官们精心挑选出来,推上帝王之位的,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出了名的傻蛋骗不了武宗皇帝,却骗过了他们。
李忱用来保护自己生命的伪装色阴错阳差地成了他君临天下的资本。由宦官扶上皇位的李忱不会忘记,27年前的那场元和宫变,宦官们弑杀他的父亲唐宪宗;22年前的那场甘露之变,玩弄权力的宦官们不仅没有被唐文宗杀掉,反而全面掌握朝政。因此,李忱在大张旗鼓地清算元和宫变的同时,对甘露之变也进行了大翻案,不遗余力地打击宦官的嚣张气焰,哪怕是扶持他登基的宦官。他甚至在延英殿,当着宰相的面杖责身边的宦官。有时,宰相们也觉得李忱小题大作了,纷纷劝谏。李忱却说:“此辈是朕之家奴,杖之何妨!如卿等奴仆有过,亦不可不罚。”教训家奴,根本不用当着宰相的面。那些被杖责的宦官不过是充当李忱的道具罢了,他是刻意在宰臣面前表现对宦官势力的全面控制的。
清算是一场风暴,还没死的,将在这场风暴中公开或秘密地死去;已经死的,被从坟墓里挖掘出来,挫骨扬灰。就连唐穆宗的生母郭太后也没有逃过这场席卷朝堂的风暴,因为她对宪宗皇帝的死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在一个暧昧的黄昏,郭太后突然崩逝,被草草地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