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狐狸窜上土丘顶,停顿了一下,把那团粉红色的东西轻轻吐在地上,这时我才看清原来是只小狐狸;小家伙大概还没满月,身上只长了一层稀薄的绒毛,像只泡在雾里的小太阳。
哦,树洞里藏着一窝小狐狸呢!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我趴在地上,将耳朵伸进洞口仔细听,里头果然有唧唧咿咿的吵闹声;我不知道树洞里究竟有几只小狐狸,狐狸一胎最少生3只,最多可生7只,通常一般生四、五只;小家伙们本来是钻在母狐狸温暖的怀抱里的,母狐狸突然离去,它们感觉到了恐惧与寒冷,所以在用尖细的嗓子不停地叫唤,向它们的母亲讨取安全和温暖。
在我将耳朵伸进树洞的当儿,公狐狸呦呦叫得又急又狠,拼命蹦跳着,不断地用爪子撕脸上和胸脯上的伤口,弄得满身都是血,连眉眼间那块白斑都给染红了,那张脸活像京剧里的刀马旦。
我明白,公狐狸是要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它身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堵得慌,有点不忍心再继续趴在树洞口,就站了起来。公狐狸这才稍稍安静了些。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时,土丘背后的灌木丛里,传来母狐狸呦儿——呦儿——的嚣叫声,那叫声尖厉高亢,沉郁有力,含有某种命令的意味。我看见,公狐狸支楞起耳朵,凝神谛听着,抬起脸来,目光沉重,庄严地望望天上的白云和太阳。突然,它举起一只前腿,将膝盖塞进自己的嘴里,用力咬下去;我虽然隔着十几米,也清晰地听到骨头被牙齿咬碎的咔嚓咔嚓声,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害的噪音,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不一会那条前腿便咬脱了骱,皮肉还相连着,那截小腿在空中晃荡,就像丝连着一块藕。它好像还怕我不相信它会把自己的腿咬断似的,再次叼住那截已经折断了的小腿,用力撕扯,它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笨拙地旋转着,转了两圈后,那截小腿终于被它像抓零件似的拆下来了,露出白森森的腿骨,血喷射性地溢出来,把它面前一片青草都淋湿了。它用一种期待的渴望的恳求的眼光望着我,一瘸一拐地往后逃却,似乎在跟我说:瞧,我真的受了重伤,我真的逃不快了,我真的很容易就会被你捉住的,来追我吧,快来追我吧!
我心里很明白,公狐狸所做的一切,从本质上讲仍然是一种骗术,它用残忍的自戕骗我离开树洞,好让母狐狸一只一只把小狐狸转移到安全的灌木丛去。但面对这种骗术,我虽然能识别,却无力抗拒。我觉得我站立的树洞前变得像只滚烫的油锅,变得像只令人窒息的蒸宠,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公狐狸痛苦地哀叫着,挣扎着,顽强地朝与树洞背离的方向奔逃,我跟在它的后面,再没有回头去看树洞。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时此刻,母狐狸正紧张地转移它们的小宝贝……
终于,灌木丛中传来母狐狸悠悠的叫声,声调平缓,犹如寄出一封报平安的信。公狐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它调整了一下姿势,昂起头挺起腰,似乎要结束这场引诱我追击的游戏,刹那间“活”过来,飞也似的窜进灌木丛与母狐狸和小狐狸们团聚。我也希望公狐狸能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摇甩那条红白相间的大尾巴,然后一溜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它只做了个要蹿跳的样子,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它的血流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