甸子里刹时死静。
“顺子呀!”爹在一个水坑边找到了儿子。他一手握着扦子,一手还攥着只绿青倌儿,趴在水里枕着胳膊睡着了。书包鼓鼓的,蛤蟆在里面蠕动着。
“我的好儿子……”爹扑过去抱起儿子,落下泪来。
顺子醒来,发现爹脸上爬动着两条光亮,要伸手替爹擦,可又怕爹害羞,只好说:“爹,夜里的蛤蟆可好扦呐!”
“咱们回家,爹背你。”
“不不,叫人瞅见多砢碜。”“走!”
爹坚决地背起儿子,晃儿晃儿走出甸子。
蛙鸣在他们身后又连成片。
顺子伏在爹宽阔的脊背上,鼻子一酸,泪水噗噗掉下来。
一路上,爷俩儿谁也没吱声。
天大亮了,天边有一团黑狗形状的云卧着,日头还没冒锥儿。
贺五蓉子早等在院外。
顺子心“咯登”一下子,从爹背上滑下来。
爹把贺五蓉子抻到一边,冲儿子说:“你先回屋。”顺子知道此时爹是啥心情,默默回屋去了。
爹打外头回来,脸沉得像辽河封冻。
顺子支撑着生火做饭。他尽量轻手轻脚不弄出动静。爹坐在炕沿上,烟一棵接一棵,末了呼地站起,对儿子说:“顺子,别扦蛤蟆了,明儿个你就上学去!唉,爹不好,都怨爹呀……”
顺子吃惊地瞅爹,他是咋的了?
爹临出门,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啥也不说。顺子觉得爹浑身颤抖。
“嗯哪!”顺子答着,又说,“爹,搬石头加小心啊!”爹点点头,拍拍儿子头顶,扭身去了。
日头费挺大劲儿才把黑狗云吃掉,一只“嗄嗄鸟”穿过阳光从房顶飞过,叫着“干啥!干啥!”顺子仰头望望,说:“干啥?扦蛤蟆去。”
今儿个是星期天,顺子一出门就见西院的昌兴胳肢窝夹个牌子往村外走。他撵上去问:“昌兴干啥去?”
昌兴把牌子亮给他看。
“保护青蛙光荣捕杀青蛙可耻”
顺子看清了,那字是用红油漆写的,阳光一晃像迸出火星子灼眼睛。
草甸子传来悠悠的蛙鸣。
“不是你家的,我乐意咋扦就咋扦!”顺子蛮横起来。
“玉、玉孩儿组织了保护青蛙小队,我,我咋不参加……”昌兴支支吾吾。
“看谁敢挡我!”顺子把扦子握得直抖。
玉孩儿早已带领伙伴们在草甸子边上插上牌子,上面的字也红红的。他们手拉手站成一排,挡住了顺子。
他们脸都紧绷着,僵持了好久。
顺子咬咬牙,挺起扦子,说:“谁不躲开,就扎谁!”没人动。
“呀——”顺子真冲了过去。
玉孩儿挺起胸脯,紧闭着嘴唇,扦子在他胸前停住了,渐渐颤抖了,最后垂了下去。
玉孩儿从衣兜里缓缓掏出一把角票,别的孩子也掏出钱来,捧在手里,伸向顺子。
“用这钱给青蛙买条命吧!求求你啦!”玉孩儿静静地说。
“求求你啦——”大家齐喊。
顺子傻了,脑子里像有一群炸了窝的马蜂嗡嗡乱飞。
“你们砢碜我——”他大喊一声,扭头往村子里跑。
五
顺子被恶梦惊醒,翻身打炕上爬起来,往窗外一瞅,天早黑了,下了炕,他叨咕着:“爹咋还没回来?”
“顺子,顺子!”昌兴慌慌张张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