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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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图记

  爷爷八十大寿那天,有人送来一幅货郎图,用细发丝双面绣成,镶在花纹繁复的紫檀木座上。爷爷非常喜欢,捻着红佛珠上下细看,不住地点头:“是好东西啊。”
  
  我也觉得好,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发丝比墨水有灵气,绣出来的人脸、衣服、小狗和柳树都纤毫分明,像画布深处浮上来的古旧世界。最绝的当然是那货郎的担子,绣了巴掌大的两只筐,里外堆满、挂满各色小玩意儿,密密麻麻却又件件清楚,能看清书面上的字、金丝雀的羽毛、符咒上的花纹和刀上的铜环。货郎头上插着花翎,许多小孩钻过扁担挤到他身边,母亲们带着更小的孩子在远处望着,狗儿兴高采烈地跟跑过来……
  
  寿辰过后不久,爷爷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爸爸将他心爱的发绣搬到床前,这样爷爷不用下床也能时时看到它,打发病痛难熬的时光。妈妈嘱我常去爷爷屋里走动,一是带去点儿“活气”,二是陪爷爷说说话,让他心里高兴点。我那时小,不懂事,也不敢违抗,每天晚饭后都满不情愿地去爷爷屋里待上一时半会,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说话。那是夏天的鼎盛时节,夜晚的蛙鸣和虫叫在墙根下一阵一阵地清脆,听得我心里发痒。
  
  起初爷爷精神还算好,和我说笑,看不清货郎图细节时,会叫我蹲在图前告诉他哪个地方绣的是什么东西。后来他渐渐认不得人了,常常把我当成哥哥,把爸爸当成我,有时还把我认作他年轻时的朋友,絮絮叨叨讲一些我从没听过也听不明白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他将手放在货郎图的紫檀木座上,默默地,不说话。
  
  在满屋的药味中百无聊赖,或听得不耐烦时,我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数货郎图上的担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样东西。数了好几天,我依然没得出确切的结果来,担子上的东西倒熟悉了七七八八,闭着眼睛都能指出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
  
  但有一天晚上,我聚精会神地数到右边那只筐时,突然感到一丝怪异,我以为数错了,当我从头数起,再次来到那里时间,猛然意识到,筐上多了一顶草帽!
  
  除了多出来的草帽,画上没有任何别的异常。我怎么也想不通,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清早,我们一家围坐在桌边吃粥,爸爸吃完去门后拿锄头,微停一晌,转身问妈妈:“新买的草帽去哪了?”
  
  “不就在门后挂着嘛。”
  
  “没在啊。”
  
  妈妈起身去找,可几间屋里都没有,爸爸觉得只能是丢在地头了,就光着脑袋出了门。
  
  “货郎图里多了顶帽子!”我心里一阵一阵盘旋这句话,真想跳起来喊。可我最终坐着没动。爸妈不会信的,反而会怪我弄丢了帽子还编瞎话骗人。世上搞不清楚的事情太多,小孩子常常蒙受冤屈。
  
  那天我没出去玩,守在爷爷窗下听里头的动静。爸妈都下地去了,哥哥去参加县里的数学竞赛颁奖大会,据说奖品是支高级钢笔。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突然传出竹帘的啪嗒声。
  
  我立刻伸出半个脑袋窥视,没人,除了沉睡的爷爷。我又踮了踮脚,终于看着了,竟然是我们家的白狗冬瓜!它径直蹿到货郎图前,将嘴里叼的一样东西用力向前一抛,那东西就没声没息地不见了。
  
  我揉揉眼睛。是看错了吗?
  
  紫檀木座上咕咚一声,滚下一根半包肉的骨头来。冬瓜叼起它,欢天喜地跑出门去。这次是千真万确,冬瓜跟货郎图做了个古怪的交易!
  
  我跑回屋里,鼓足勇气掀起竹帘走进去,立刻看出了异样——左边担头上停了只新的鸟儿,半垂着翅膀,羽毛凌乱,神色仓皇。我几乎一眼断定,它就是冬瓜用来换骨头的那样东西!再看担前那挂肉,果然比之前少了一截。好你个冬瓜,好你个家贼,之前丢的草帽肯定也被你叼来换肉吃了!
  
  但转而一想:“既然冬瓜能换,我为什么不能换?现在外面的小贩和店老板都不许换东西,只认钱,那货郎担子上,可是有我眼馋了好久的糖葫芦和小画书呢!”
  
  有了这个机会,我高兴得差点叫起来,又忙打扰到爷爷,便飞快地溜回自己的屋子,寻找可以交换豹东西。一定是要有点儿用的,破布烂线头可没人要。但又不能太值钱,丢了什么东西爸妈都不会饶了我。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小时侯的旧拨浪鼓和断了一艰须子的草编蚂蚱。我拿着这丙样东西,忐忑地回到紫檀木座前。
  
  但紧接着我又犯了难。
  
  该怎么换东西呢?
  
  想来想去.我只好碰碰运气,学着冬瓜当时的样儿,把草编蚂蚱抛向货郎图。蚂蚱离手我就后悔了:万一行不通反而把画布刮坏、发丝弄断了怎么办?
  
  然而我运气还算不错,蚂蚱顺利地掉到了图里的地上.滚到货郎脚边不动了。我屏住呼吸,看到货郎在同一时间动了起来,弯腰捡起蚂蚱,搁到担上,然后抽出一辛糖葫芦,冲我眨眨眼,扔了出来。我手忙脚乱地接住,甜丝丝的味道一下把我给弄昏了。是真的糖葫芦!我一下咬掉一颗山楂果儿,酸得直眨眼。
  
  尝到第一回甜头后,我又把拨浪鼓扔了进去,而货郎从挂上抽出一本小画书扔给我。奇怪,他怎么每回都猜到我想要什么?
  
  翻开书,我更高兴坏了,那是一种古老的印刷技术,纤巧的人物画和精细的小字,有说不出的好看。虽然我还没认多少字,也够津津有味翻看好久啦!
  
  从此以后,我起劲地收集那些人家不要的东西,东邻西舍都要遍了,但收获无几。于是出门时我处处留心,路上看着什么杂七杂八的小零碎都往家里带。可太破旧的货郎艰本不愿意收。也是,谁想做亏本的生意呀!
  
  七月的最后一天,我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发现一窝鸟蛋,兴奋地蹚过去拿。冬瓜可以抓鸟换骨头,我当然能掏鸟蛋换零嘴儿!可当我喜滋滋地捧着鸟蛋、糊着一腿泥跑进堂屋时,事情就开始变坏了。
  
  爸爸妈妈坐在饭桌边,哥哥站在他们身后,一见到我,眼里就喷出火来,把没点灯的屋子照亮了半分。桌上摆着我的小画书、木矛和光溜溜的酱红色小葫芦。
  
  我心想,糟了。之前把它们藏在床底下时,根本没想过被发现时该怎么说它们的来源。我硬着头皮准备死认这些东西是从同学那儿借来的,可他们压根儿没提。
  
  “你把哥哥的钢笔给谁了?”爸爸沉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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