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飘忽忽地往回走,兜里揣着几瓶“虎跑泉”,到了家门口,把酒塞到了草垛里,一进大门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媳妇见状,边骂边拖边拉把马三拽到了炕上,然后站在大门前大声嚷起来:哪个不相干的闲得没事干,有那么多的马尿拿去调泥,也比灌给那个挨刀的好!
马三躺在炕上像一个死人一样。
第二天,媳妇发现马三不知啥时候又喝醉了,第三天又醉了。媳妇还是站在大门前面骂。这时的马三又窝在草垛底下呼呼地睡着了。第四天上,媳妇跟在马三后面,马三见后面跟着“警察”,从家里蹿到外面,又从外面蹿到家里,一会儿上到炕上像蚯蚓似的蠕动,一会儿爬在花园的土墙上呕吐。媳妇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以后媳妇都跟着他,他到哪儿媳妇就跟到哪儿,喝不到酒的马三成天鼻涕眼泪,哈欠连连,就像没了魂一样。
过了几天,尕得找上门来了,说他们家刚做成了一副家具,让马三过去油画,马三好久没有接到活儿了,现在“开胡”了,又可以高茶贵饭地做高贵人了,又可以放开量儿喝酒了,于是就兴冲冲地收拾油画的家什。可是媳妇不答应,要是马三去画画,就没死没活地喝酒,谁管他呀?尕得脸上不好意思,说嫂子放心,他不会给马三喝酒的,马三也说他再也不会喝酒的,成天把他圈在家里,像是看狗似的,也不是个事儿呀。马三心想,喝不到酒,还能不许我吃几口好吃食儿?媳妇一听有理,就答应了,但条件是马三绝对不能喝酒,马三挣的钱尕得要放她手里。
马三果然几天没有喝酒,说话做事和别的男人一样,媳妇心里暗暗高兴,晚上早早就给马三铺好了被褥,和丈夫说上一阵话儿,马三说尕得的家具再有一天就可以油完了。第二天,媳妇等丈夫“凯旋”归来,可那天晚上马三没有回来,第二天,尕得用架子车推着马三送回了家,媳妇问是怎么回事,尕得说前几天马三要酒喝,他没让喝,昨天活做完了,马三硬要喝酒,就让他喝了,马三喝醉了,还在他们家里尿了床。马三媳妇看丈夫裤裆里,一大片都是湿的,还冒着热气,又气又羞,脸就一下子刷地红到了脖根,挨刀长行口短地把丈夫拖到了屋里,马三就像一堆泥一样没有反应。马三媳妇转过头来向尕得要工钱,尕得说马三在他们小卖部里赊了近二百块的酒钱,工钱就顶了酒钱,马三媳妇才明白马三喝的酒都是从尕得小卖部里赊来的,气得直跺脚。
酒鬼画师(2)
马三在炕上像蚯蚓一样忽蜷忽展,浑身哆嗦,这是他在醒酒。马三向媳妇要酒喝,喝到一口酒,他就会好受些,媳妇哪里肯给他酒喝?给他端来一碗面条,马三两手哆嗦得竟端不住碗。他就要酒喝,马三媳妇一生气,把面条碗往炕桌上一墩,出去干活了。
这时,得寿老汉来了,他来找马三给他油画寿材,得寿老汉一辈子干了许多得意事,他最后的一件得意事就是给自己做了一副上好的寿材,纯柏木的。他请了最好的木匠做了寿材,他还要请最好“油画匠”把寿材油画了,起高峰、画莲花宝座、童男童女,犀米座子上要画上层艳的小牡丹。他瞅准了马三,因为马三的画艺十里八乡无人能及。马三媳妇说马三刚从别人家画画回来,喝成了这个样子,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去画画了。得寿老汉看看马三的样子,叹了口气,直摇头,说:唉,这娃娃。
他让马三拿饭桌上的碗筷,马三的手抖得拿不稳筷子。
得寿老汉对马三的媳妇说:我让他从今后不喝酒了,你还让他去油画不?
马三媳妇说:只要不喝酒,他干什么都行。
得寿老汉说这小子的肚子里恐怕有酒虫,我把他驱出来。马三媳妇听人们说过,爱喝酒的人,肚里有酒虫,把酒虫逼出来,人就不爱喝酒了。马三媳妇问怎么驱法,得寿老汉没给回答,背着双手出去了。
不一会儿,得寿老汉领着几个小伙子进来了,不由分说,把马三从炕上拉下来,用皮绳绑到了柱子上。马三媳妇以为几个人要打马三,吓得浑身筛糠似的直打颤。只见得寿老汉端着满满一碗酒凑到了马三嘴跟前,马三闻到酒的香气,以为得寿老汉要给他酒喝,就伸过嘴来要喝酒,得寿老汉把酒碗缩了回去,马三把脖子再往前伸,伸得老长,拼命够得寿老汉手里的酒碗,得寿老汉就是不给他喝。碗里的酒清清亮亮的,能让马三的焦渴的喉咙变得清爽,渗透他的心田和骨髓,可他就是喝不到那清清亮亮的一口。马三喝不到碗里的酒,越闻到酒的香气,喉咙里就越是焦渴,太阳照着他的脸,鼻尖和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马三开始央求,叫大叔,叫大伯,接着叫爷爷,得寿老汉有经验,凡是驱酒虫的人都会这样,这时候不能心软,他只看马三的鼻孔或嘴里有没有虫子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