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朝,如此对待“战”与“和”,如此对待军队和统帅,焉有不亡之理?赵构无后,皇位由赵光义的血脉再传给赵匡胤一脉,传统说法叫归了“正统”。但是,从治国理念来说,赵家统治血脉是相承的,没有换血,更新,更没有断流。秦桧可恶,贾似道该死,但是,他们毕竟只是小树而已,如果没有宋王朝主降苟安的土壤,他们只会枯死,更谈不上枝柯柱天,浓荫匝地了。反大臣,更重要的是反皇帝。
文天祥和降帝、降太后及一班降臣由元军押解,猪群一样北进。不敢北伐,终得北进。行至镇江的时候,文天祥由义士相助,成功逃脱敌营,又九死一生,历惊涛骇浪,辗转到达福建。
宋朝还有没被逮尽的男人和皇族子弟。投降皇帝宋恭帝被押往元大都的同时,逃生的大臣陆秀夫、张世杰拥立宋恭帝漏网的七岁弟弟赵昰在福州即位,是为宋端宗。一帮子不愿为奴的遗臣终于找到了一位血脉还算纯正的主子去侍奉。
景炎元年(1276年)五月二十六日,文天祥奉诏入福州,任枢密使,同时都督诸路军马,往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建立督府,派人赴各地募兵筹饷,继续抗元。同年秋,元军攻入福建,端宗被拥逃海上,在广东一带乘船漂泊。
宋朝君臣失去了最后可供立身的巴掌大的土地,苟延残喘于波涛之间,并冠以一个好听的名字——“行朝”。然而,在这个国已不国的危艰时候,内部仍争斗不绝。因对“微型朝廷”的实权派张世杰专权极为不满,又与陈宜中意见不合,七月,文天祥离开南宋行朝,以同都督的身份在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开府聚兵,指挥抗元。
这一次离开,到敌后去,文天祥还真的打了一次胜仗,这也是文天祥作为统帅一生仅有的胜仗。
文天祥打梅州,攻杀跋扈大将二人,回兵进攻江西,取得了于都大捷,后又转战赣州,乘胜攻下十多个县。这也是宋末最大的军事胜利。胜利虽振奋了民心,但也引来了元朝江西宣抚使李恒的重点围剿。文天祥大败,妻妾子女被俘,冬,自己被围,服毒自杀,昏迷后被捕。
四
真正的考验到了。此前的几十年只不过是文天祥人生悲壮时刻的预演而已。被捉后,时任元南方统帅的张弘范请示如何处置,元世祖惜才,说:“谁家无忠臣啊?”
张弘范优礼相待,送文天祥去大都。这时的大都几乎云集了宋朝的一班降君降臣,煞是热闹。途中,文天祥绝食八日,竟不死。到大都后被关押在学院胡同。于是,在大都,一轮又一轮的劝降大戏陆续上演了。
首先登场的是留梦炎。留梦炎本是宋的左丞相,元大军围困临安时,连夜逃出围城降了元。文天祥一见新贵留梦炎怒不可遏,斥责声里,留梦炎悻悻退出。诱降的好戏刚开场就收场了。
接下来请出的是一位重量级人物,旧帝宋恭帝赵显,文天祥一见赵显,北跪于地,痛哭流涕,只回劝道:“圣驾请回!”就泣不成声了。可怜的赵显无话可说,怏怏而回,劝降的戏也草草收场。
文天祥如果想下驴,借赵显这个坡再合适不过了。一示忠心如旧,二得遂心愿。可是,文天祥这时修炼得已经不是一般意义的忠心了,而是作为传统意义上崇高的忠贞不二的典范去自我锤炼。王朝如此,旧帝如此,自己还能如此吗?挺直脊梁的骨鲠之臣,宋王朝不多,那么,就让自己做最后一个吧!
文天祥获重刑。元上层不甘心劝降失败,丞相孛罗帖木儿亲自开审,想敲开文天祥的花岗岩脑壳儿。孛罗帖木儿开堂,文天祥昂然而立,行拱手礼。孛罗帖木儿喝令左右按文天祥下跪,文天祥挣扎不屈,坐在地上对话。孛罗帖木儿问:“文丞相何以至此?”文天祥答:“南朝若早用我为相,你到不了南方,我也不会到这里来。”自豪中满是捶心之痛。
一番较量之后,孛罗帖木儿无可奈何地问文丞相还有什么话说,文天祥答:“天下事有兴有衰。国亡受戮,历代皆有。我为宋尽忠,只愿早死。” 孛罗帖木儿恼羞成怒:“你要死,偏不让你死。”文天祥又被关押了三年。
其间,文天祥又经历了亲情的考验。狱中,他接到女儿柳娘的来信,诉说她们母女宫中为奴的悲惨生活。文天祥心如刀绞,肝胆寸裂,但是,他十分清楚这是元朝廷的授意,只要投降,可重续荣华富贵。但他写信给妹妹说:“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可令柳女、环女做好人,爹爹管不得。泪下哽咽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