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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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狐子

  那年,一过霜降,伯父就带我进了沙漠。这时的狐子,就能当皮子了,虽不是最好的皮子,但已有蠕蠕而生的针毛。这针毛,能保暖,人就从狐身上剥下皮,裹到自家身上。最好的皮子,在三九天,为了抵抗冻死驴的寒冷,老天爷就赐给三九天的狐儿一种针毛,火一样红。当针毛暴燃,超过外毛时,沙狐就成了火狐。火狐皮是上等皮子。

  沿着村里小道一直东行,就进入那个叫腾格里的沙漠。那里,是没有路的,只有一晕一晕连天而去的沙漩沙浪。沿那阴洼沙背,碎步儿走去,就当路了。行这路不久,腿肚儿就似刀割。那淹天淹地一望无际的沙浪,能淹了心。

  沙漠的麻岗里,有成千上万的牧人、猎人、牲畜和动物。它是最好的牧场,也是草场,更是猎场。

  我和伯父就到了这个所在。那时,我惊奇这黄沙淹天的大漠里,竟还有这样一块绿洲。

  稍事休息,我们就去找狐狸的食场。因秋水中有种虫子,牲畜一饮,就得肝包虫病。这号死畜,人是吃不得的,叫牧人抬了,扔到僻静的沙洼里。夜里,狐子就会来吃。这便是食场。在这种食场旁,择一凹处,潜卧了。等有盏灯隐隐渗出夜幕,由模糊而明显,由平面而立体时,伯父便扣扳机。这时,定然有狐子倒下。

  要是天公不作美,牲畜不死,近处无这类食场,我们就去找另一种食场。这食场,多在远离牧人的所在。这儿,柴棵如林,高大数丈,有梭梭、沙米、黄毛柴、霸王刺等植物。植物的草籽,就成了老鼠的天然食物。鼠们因此而无限制地繁衍。驼行此处,需小心,若是前腿陷入鼠洞,而身势不减,腿就咔地断了。那鼠洞,布满沙洼。人若骤至,会见地面大动,细瞧,却是千百只老鼠在逃。老鼠逃至洞口,便驻足回眸,好奇地望来人。这时,它们便不怕人了。因为,一拧身,它们就会潜入洞中。老鼠知道人类的本事,相信这傻大个,便是割碎了身子,也是无法进入鼠洞的。老鼠洞是沙漠里人类唯一没能侵入的领地。

  这,便是狐子的食场。一只狐子,一年可吃上千只老鼠。这千只老鼠,若胡乱打洞,破坏草场,至少能毁了几十亩草场。要是它再一繁衍,子子孙孙,无穷尽焉,那时候,一想,头皮就发麻了。

  夜里,我和伯父就在距食场不远处的沙洼里搭了帐篷,睡的是“鞑子坑”。这坑,蒙古人老睡,故名。其法是将篝火下的烫沙搅匀。铺上褥子,或直接卧到沙上,那蠕蠕热气就会沁人灵魂。几个小时后,若觉得冷时,可再摇晃,身子就更陷一下,触到深处的热沙,那热量,能保持到次日清晨。

  半夜里,惊天动地的鼠鸣就喧嚣而来。想不到,这静静的大漠深处竟还有这样的嘻杂,仿佛有千万只鸟在打架。我相信,这儿定然也是个王国,有千军万马的。

  伯父说“等一会,狐子就来了。”

  不久,我看到了夜幕下移来的一盏盏绿灯,那是狐眼。狐眼跟狼眼一样,据说能采光。一入夜,就会放光,看上去像灯泡,质感很强。鼠们定然也看到了,一阵骚乱,吱声大作。我听到一阵含糊的声音,那是狐鼻腔中的低哮。听得出,此刻它们的口里,定然衔着扭动挣扎的老鼠,惨叫声塞满沙洼。

  枪响了。伯父亮了手电,扑了上去。光下,是一只扭动的狐子,依稀见嘴上有血。

  夜里泡着的许多绿光,倏然远去。只有一个例外,我看到一只小狐,在伤狐的不远处瑟缩。它很小,若在都市,会被当成猫的。它发出一声声哀叫。它显然不明白,眼前有个枪口。也许,它明白,但不怕。

  看得出,倒下的,是它的母亲。

  也许,伯父的子弹打中了狐的脊梁,它上身挣起,下体却仍在瘫着。听到小狐的叫,母狐挣扎着,前腿用力捞着身子,挪向小狐。接下来,我看到一幅我忘不了的场景。母狐竟然搂过那小狐,喂起奶来。

  一切声音都静了。别的狐子远逃了。老鼠进洞了。沙洼里,胀满轰轰的心跳。伯父熄了手电,一声长长的叹息。许久,他说“它活不了了。去,抱了那小狐。”

  亮光下,小狐不再吃奶,只惊恐地望我。那眼神,纯到极致。母狐倒很坦然,它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就是猎人放了它,它也活不了。这儿没水,在天大地大的沙漠里,狐居无定所,一只伤狐,活不了多久的。母狐的身子蜷成窝状,窝里,是自己的娃儿。想来,它是想替娃儿挡再次扑来的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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