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住院以后,我妈白天要上班,照顾小学的弟弟,晚上还要来医院陪床,人一下子就消瘦下来,原来圆润的脸庞渐渐被一条条皱纹占领,以前精心护理的头发也变得像干草一样枯燥。
我妈跟我说他的病情时很平静,她说,他只想听我再叫声“爸”。我终于没能忍住,蹲在地上哭得站不起来。
他走的那天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我和弟弟不断地喊他爸爸,边喊边流泪,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五
他的葬礼结束后,妈妈开始收拾一些旧东西,大多是些字画。我们边收拾边聊天,我才想起来,对于他过去的一切,我几乎毫不知情,突然就想听听他的故事。
我妈给我看他写的情书,是我熟悉的遒劲清臞的行楷,泛黄的纸张上是飘逸的字和动人的文笔。
我从没想到,那个老头竟然有着如此细腻悠长的浪漫。他是如何在结束一天的忙碌后,借着昏暗的台灯,撕了写,写了撕,还细心关注著称谓、签名和信封的花饰等细节。
那些情书都被他收藏在一个木匣子里,里面还装着一些他珍藏的名贵字画。我陪妈妈把匣子里面的东西一一翻出来看,最底下却是一张他的自画像,画技拙劣,笔触幼稚,左下角歪歪扭扭地签着我的名字。
我想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日,他来学校接我。他牵着我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夕阳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得老长。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的事情,他问我:“萧萧,今天回去咱们画什么呀?”
我说:“画爸爸。”
那天回去后,我画了一张很奇怪的人像,鼻子、眼睛、嘴巴全都扭曲着,脸也严重变形,这画连年幼的我都觉得难看,因为我根本没有见过爸爸,我画不出来。
于是我就缠着他,让他当我的模特。“你要坐好了,不可以乱动,不然我就画得像刚才一样丑。”我煞有介事地跟他说,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我给他画了一张人像,他笑着,笑容和挂在墙上的遗像一样慈祥,那笑容飘起来,飘得很远,远到我再也抓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