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辗转不眠。父亲在窗外拉了一夜的二胡,他把所有的愁绪都融进了曲子里,拉得凄切悲凉。她在父亲的哀伤里喟然落泪,分明看到他那颗被辜负了的心在流血。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对父亲说:“爸,到图书馆给我办个借书证吧,”父亲看着她,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夹的菜掉在了桌子上。
从此,每天午后,在通往图书馆的那条路上,常常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有时候,女孩兴致勃勃地讲书里的故事,男人听着,安详地笑;有时候,男人会停下来,跑到路边的小花坛里,偷偷折一枝白玉兰送给女孩。
六
她的第一篇文章发表在市报上。父亲跑到报摊处,买光了当天所有的报纸,然后傻呵呵地站在街上,见人就发一份,重复着一句话:今天的报纸上,有我女儿的文章。她远远地看着,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那天,父亲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还喝了酒。那是她病愈后父亲第一次喝酒,他醉了,醉意中,父亲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丫丫,你是爸爸的骄傲。你不知道,爸爸当初有多担心你!”他趴在桌子上,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她轻轻用手抚过父亲满头的银发,那每一根发丝上,都写着一个父亲的煎熬和挣扎、担忧与呵护。她的泪水潸然而下。
那年,她23岁,父亲53岁。
七
她恋爱了。对方是个小学老师,脾气很好,人也很细心。父亲看着那个男人给她洗脸梳头,给她买书买零食,背她上下楼,这才放心地把轮椅交到他的手上。
她出嫁的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是应该由父亲抱她上车的,可她却到处找不到父亲。她很想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个头,认认真真地跟他说一声:爸,我走了。可是,父亲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当婚车从父亲给她折白玉兰的小花坛旁经过时,她突然看见父亲在台阶上蹲着,目光空洞地看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脸上老泪纵横。车走得很快,父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她的泪一滴滴落在洁白的婚纱上。
后来,妹妹告诉她,她走后,父亲一直躲在她的房间里抽烟,好一阵子都精神恍惚,总把妹妹的名字叫成她的名字。
那年,她26岁,父亲56岁。
八
结婚第二年,她怀孕了。她的身体状况是不允许生孩子的,丈夫和母亲轮番劝说,她不为所动。于是母亲便搬来了父亲,父亲看着她说:“丫丫,你自己要当心啊!”
她的妊娠反应很厉害,父亲便住在她家里,买了相关的书,一天到晚研究怎样吃对她好、对孩子好。8个月来,她被父亲养得面色红润:姣美如花。
临产时,医生说要剖宫产,让丈夫在手术单上签字。父亲一再叮嘱医生:如有意外,一定保大人。夜里,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就在产房外面的长椅上坐着。凌晨3点,终于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护士出来说:“是个女孩儿,母女平安。”父亲激动地在走廊里搓着手来回地走,但只走了两圈就晕倒了。
那年,她28岁,父亲58岁。
九
爱一个人,究竟能爱多久?
张小娴说:我们能够爱一个人比他的生命更长久,却不可能比自己的生命更长久。我们爱的人死了,我们仍然能够永远爱他,但是只能够爱到我们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
可她却想说:不,不是这样的。有一种爱,比生命更长久,哪怕有一天他的生命已经终结,他的宠爱和心疼仍会伴我一生——那就是世界上最深沉、最博大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