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拒绝跟我沟通，除了交学费和开家长会这样的事情之外，从不和我多说话。那一年，我才体会到了单亲爸爸的苦恼，我已经在学着做一个好爸爸了，我每天准时回家，变着法儿地给她做菜，学着她的眼光给她买衣服，甚至放了青春期生理卫生的教科书在她枕边。

　　可她怀孕了，那年她才16岁。

　　那天，她在夜半敲我的房门，怯怯地告诉我，我没法像那种通情理的父亲一样庆幸她在这时候选择信任我。那是我第二次动了手，因为这对我来说是太过意外的消息。我铁青着脸，下手又狠又重，我一遍遍地说：“你真是让我失望!太失望了!”她一句讨饶的话都不说，这让我更是气愤，后来邻居都听到了声响跑来敲门劝。她去睡了之后，我开始哭，那是妻子去世之后我第一次掉眼泪，为她的不争气和我的不尽责。她越来越大，总有离开我的一天，而我本该是她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可是我们疏离了这么多年，把她在我身边的时光都浪费了去。良久，我透过卧室的玻璃，看到她小小的身影，想是她在外面站着。

　　第二天，我带她去临城的医院，在餐馆吃饭时，她一直沉默着低着头。我点了糖醋里脊，问她：“这是你最爱吃的，是吧?”她点头，很久以来的第一次，我们不吵架，不冷战，不沉默。我跟她说了很多的话，讲我在部队的生活和她童年各种各样的趣事。她认真地听着，又落了泪，她说：“我以为你一直不在我身边，所以根本不爱我，我知道错了，我只是觉得太孤单了。”

　　很多年以后想起来，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仍觉得那顿饭可以用温暖来形容……温暖，是最贴切的词，那距离我们父女上一次的温馨场景已经4年之久了。

　　下午，她在手术室疼痛不已，我在走廊里更是锥心，想起她说的是对的，我以前说爱她，其实却连最基本的都没做到——这十几年的时间，我始终在她的生活之外。

　　那天晚上回城的时候，打不到车，我把她背回了家，三站路的距离，我丝毫没有觉得累，记忆里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这样长久地背过她。正是8月，我的后背被她的泪水打得湿湿的。

　　自此，她变了一个样子。

　　她上大学和工作的地点，都选在了我们所在的城市。她说：“老爸，我怎么舍得离你远了呢?”这时候的她，已然是个乖巧的孩子，很用功地学习，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暗地里给我物色合适的对象，像个大人一样照顾我的起居。

　　她恋爱了。一个周末，我看到一个男生送她上公交车，临别时，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满脸幸福的笑意。我心里五味俱全。她开始恋爱，而我却像一个失恋者。

　　一年后，她忐忑地把那个男孩领回家，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却是饭桌上食之无味的那个人。这一年，我一直知道那个男孩的存在，我喜欢集邮，她总会捎来他给的难得的邮票，有时候那个男孩会混在一群朋友中来家玩，偶尔还会跟我下棋。吃过饭，我和那个男孩在客厅聊了很久，她一会儿送苹果，一会儿送茶，担心我会难为他，有着恋爱中小女孩的模样。这是一个好男孩，成熟稳重且善良，能够包容她的任性，可是，我为什么还是不放心?

　　我在力争做一个时髦的老爸。我学会使用QQ，每天还给她发E-MAIL和短信。当然她不知道，我的好友里有一个头像，是那个男孩子的，这是我们两人固守的秘密。

　　现在，她终于成了他的女人。明天，她就要挎着我的胳膊走过红地毯，在那一端，我要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把她的后半生托付给那个男人。我早知道她有一天会离开，但是，我还是无比地难过和不舍。

　　跟她一起取婚纱照的时候，我一路开车都在走神，想着她的往事，想她小时候叛逆的样子和现在的乖巧。车子刚上高架桥，便蹭在了防护栏上。她下车的时候便哭了，嚷着说：“老爸，你可要好好的，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话让我戒了烟，喝酒也不再无度，并且开始每天健身，我得让自己好好的，这样她才不孤单。

　　她给我一本娘家相册，第一页便是一张我们的照片，是她极小的时候，在我的怀里，爷俩笑得一般模样。下面是她的字：老爸，你是我永远的情人。

　　现在，我在房间里坐了半天，她就在隔壁，我不时听到她的笑，可是，这屋子还是有了别样的孤单，我把婚礼上的发言词改了又改，想着怎样用最短的时间说最合适的话，不那么煽情却又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