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们儿个人就顶着一头露水沿黄河逆流而上进行勘察。头晚没准备吃的,就只好饿着肚子干。河堤上,有一个冷清的关帝庙,庙中无人,庙门大开。我们全都进去了,对着红脸长须的关云长塑像磕了三个响头,还敬了香(用烟代)。那一刻,我们全都十分虔诚,十分庄重。我跪在地上默默祷告:“关老爷,中华民族眼下遭了大难,被日本鬼子欺侮得惨。我们打不过他们,万股无奈,只好放黄河水淹,淹死了自家老百姓,你得宽恕我们。”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后,我选定在关帝庙以西约300米处决堤。我看中这里是因为此处为黄河的弯曲部,河水汹汹而来,至脚下突然受阻,压力较之直线处大一些,容易冲垮河堤。而且从地图上看,待河水从花园口一带涌出,漫过已被日寇占领的开封、中牟、尉氏、通许、扶沟、西华等县境后,便可注入贾鲁河,向东南而行,流入淮河。贾鲁河道。可成为一道天然屏障,阻止河水无边漫延,当可减少人民所受之损失。
当我说出我的意见后,用树枝指着铺在地上的地图,询问随同各员有何意见,如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下了。这时,众人神色庄严,泪光朦胧,皆不能言。
我问张国宏:“张段长,你是我们请的专家,你必须要表态,定在这里,行,还是不行?”
张国宏答非所问,目光呆滞,像个热昏病人似的连连嚷道:“要死多少人……要死多少人呐!”
我提高声调说:“死人是肯定的,在这里决堤,死的人会大大减少。你说,行,还是不行?”
张国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认真地看着地图,表态同意我的选择。
工兵营营长黄映清不待我问他,已经“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举眼向天,热泪长淌。
我们全都随他跪了下去,5个人跪成整齐的一排。面对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放声大哭。直到工兵连和2团9连的官兵来到堤上,我们才住声。
我们马上动手画线,决定相隔50米掘两道决口。由大堤内侧对准河床底部平行掘进,决口外宽内窄,呈倒“八”字形。预计掘至河底,决口可宽至10米左右。放水之际,洪水从大口入小口出,压力陡增,更容易冲垮大堤。
计划完毕,工兵连和9连马上按线开挖。不一会儿,参加挖掘的第2团、第3团官兵和众多民工也赶到堤上,分别从大堤南北两面同时动工,以加快掘进速度。
待这一切安排完毕,大堤上已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我才驱车赶回京水镇复命。
午后2时许,我找了辆自行车骑上前往花园口。刚上河堤,几位平时与我称兄道弟惯了的军官便大声叫住我。第2团团长王松梅手里拿着张军用地图对我嚷道:“兄弟,你干了桩了不得的大事!我刚才认真察看了地图,你选这决口位置要是稍微向西偏一点点,不把贾鲁河利用起来挡水,那郑州还有平汉线上多少城镇,恐怕全成汪洋。由兄弟您主持决堤,虽使千万百姓葬身鱼腹,可功在国家,功在民族,将来一定讨个好夫人,多生贵子!”
我对王松梅这话永不能忘,因为,它居然应验了。抗战胜利后,鬼使神差,我居然和我崇拜的佟麟阁将军的三女儿佟亦非结了婚,幸福地生活到现在。你说,这事怪不怪?
我对王松梅说道:“我在中央军校受训时听德国教官教过军事地图学,那知识,好歹没有白学。”
下午3时,魏参谋处长也亲临花园口决堤现场视察,对于决口位置之选定,颇为赞许,并说赵口决堤,迄今仍无效果,上峰已将希望完全转移到花园口。官兵闻之,群情振奋,工作更加卖力。
魏参谋处长还通报了军情,说:陇海路以南西犯之敌,由平汉线突进甚速,情势极端危殆。
当晚,闻郑州爆炸声甚烈,一刻未停,响至天明。那是已经作好撤退准备的我军在主动破坏郑州车站及城内可能会被敌人利用的设施,即便日寇夺去郑州,留给他们的,也只是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