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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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夜

  山里的夜早早地开始宁静。黑暗里,只剩下风摩擦着树的声响。风,抚过耳际,凉凉的惬意。夜里的山路也幽寂,唯有夜空里的星星闪烁,守着偶尔的那一串匆匆归家人的脚步。
  其实以前,我并不喜欢这偏僻而落后的农村,讨厌山里的手机信号只够贴着地面发一条短信;讨厌农村人用吵架的音量在田梗间寒暄着;讨厌偶尔翻开一片嫩叶,底下静静懦动的黑色软体物……
  不喜欢奶奶,不喜欢她把那条灰色手帕别在侧襟上,不喜欢她坐在灶边看火也能打瞌睡,不喜欢她在村里有孩子捣蛋时,头一个怀疑的永远是我们家的孩子。那时还上初二,对人待事很是敏感。所以,在弟弟一时顽皮闯了祸,当着打小报告人的面,奶奶厉声指责弟弟时,我无理取闹地蛮横地袒护弟弟。那一次与她争执,至今,仍不肯开口叫她一声“奶奶”。多少仍是有交谈的吧,但从来不加称谓,从来直接问“吃饭了没啊?”“我衣服洗了晒哪啊?”若是接到找她的电话,会对身边的弟弟说:叫你奶奶接电话。那时是赌气,可时间一长,发现这一声“奶奶”就再吐不出口了,有时明明已到嘴边,出口,就变了……
  不喜欢爷爷,一个彻头彻尾的田里的人。印象里,他从不洗澡,春夏秋冬永远是一条菜干似的毛巾,一块洗衣都不愿用的肥皂,永远是站在院子里的水井前,一下一下迅速地擦着。不喜欢他绝不是嫌他脏,而是因为他总一副冷脸。每次见他踏进家门都是紧锁着眉,不巧迎面撞见他时,会热情地叫一声“爷爷”,而他总是漠然地从鼻子里“嗯”一声,从来都吝啬自己的每一寸余光。锁着眉,似乎很是厌恶我的存在……爸爸说那是因为他在烈日下耕种时间长了,习惯地也就皱着眉了。而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过去,就再不习惯“眉开眼笑”了。爷爷话总是很少,很是厌恶有人在他眼前出现似的。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老一辈的人总会随意地提起“以前还总那样粘爷爷呢,现在都已是大姑娘了……”迷惑,记忆中只有他的横眉冷对和从鼻子里发出的“嗯”,绝对无法想象他疼我,怜我的样子……
  喜欢外公,虽然他也住农村,但他有学问,有一抽屉红艳艳的证书可以证明他的成功,是个干部,虽已退休,但每月的退休金是爷爷在田里干到趴下也比不上的。外公是村里头一个盖四层小洋房的,每次去外公家,总不由得头昂得高高的,外公虽已年过七旬,但仍是腰板笔直,语调铿锵,样子魁梧又不失读书人的文雅。不像爷爷,才六十五,背却早已直不起来了;因为早年跟着大队一起修路,被从崖上掉下的石头砸成了瘸子;头发永远是稀稀地耷拉在耳边;脾气,像是一触即发的炸药。
  春节回到了奶奶家,一切还是从前那样平淡的提不起一点儿劲。在家几日,听着周围人多次的明示暗示,多少明白:爷爷和外公,闹翻了,甚至差点动手。很是诧异,如果说爷爷是火爆脾气,而外公绝对不是一个容易与人争执的人。所以就自以为是地认定是爷爷的错。后来,才从妈妈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村里因为要规划建设,决定砍掉几棵百年大树。那天,爷爷正在田里干活,听到砍树的消息,他一把丢掉锄头,光着脚就从石子路上一瘸一拐地跑到事发地点。爷爷口讷不会说话,他只是涨红着脸,张着臂膀维护着那几颗树。口中翻来覆去说“不许砍”“谁砍我就和谁拼命”“现在政府也出台政策了”。村里人习惯性地找来外公调解,外公却一出现就武断地认定爷爷滋事,说爷爷听了别人的怂恿,趁机哄抬地价,阻拦村里的经济建设,不明就里地让人把爷爷架到村委会……妈妈说,爷爷是田里人,生在土里,长在土里,他对土里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似血的深情呀,妈妈还说,这不是爷爷的错! 在外受了莫大委屈的他,回来依旧沉默,仍是一个人扛着锄头,在田与家之间忙碌着……
  今年的冬天,甚寒。午饭时随意吐一声今晚想洗澡,她静静地坐在灶头足足烧了十二个暖水瓶。后来,听妹妹说,奶奶一直喃喃着:“够不够呢?会不会还太冷?……”我不知,看了一下午电影,直到窗外树枝上只剩着几丝夕阳了,才知要洗澡。简单收拾几件衣服便出门,她追来,站在她身边,这么近,近得她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快5年了,我们何曾这般近距离地说过话?近了,借着几丝不知是夕阳,还是月光,才发现,原来,她已如此苍老。干枯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搓着,“怎么……那水……洗澡啊……”她又急又谨慎地措词。她怕,她怕我像5年前那样莫明其妙地爆发。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地与我说话,用最合适的语气拣最妥当的词语。 
  “我去外公家洗,他那里有热水器,还有烘灯。”我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哦,是,热水器好,嗯……好……有烘灯……暖和。”她低头像是自言自语。
  出院门没几步,她又追来,手里已神奇地拽着电筒,“我……天黑了,我……我送你”。
  “不用了,我能自己去。”我算过,从这儿到外公家,5分钟路程。
  “我送你吧!”
  “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怕”。
  “我送你吧!”她仍坚持着。
  天开始昏暗下来,看不清她的神情。山里的夜尤其冷,与她一前一后地走着,心底竟泛着暖暖的感动……
  洗过澡,窝在外公的房里看电视。这儿的电视可比奶奶家的大、清晰,原因是这里的是彩电,奶奶家仍是十多年前的黑白。夜深,才想起回家,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只看得见黑暗深处的点点星光。外公让我带上电筒,我说:不用,黑暗里走,舒服。其实是嫌送回来麻烦,爷爷又忙。让外公来拿吧,可爷爷与他刚吵过,骄傲的腰板,是不可能委屈自己低头的。
  出院门,不禁“呀”出了声,爷爷蜷坐在道旁的石头上,干枯的双手反复地搓着。
  见到我,他忙起身。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坐太久,有些吃力地站起时,有点踉跄。“那个……你奶奶说怕你一个人不敢,这夜黑……要我来接你。”
  低着头,静静地走,他跟在后面。
  “等——多久了?”
  “也刚到”,所有电视剧里,深情的男主角都是这样回答的,不管他在寒风里等得如何瑟瑟发抖。
  “这么冷,怎么也不进来叫我……”话刚一出口,就后悔得想咬舌了。
  “你……吃了吗?”
  “哦,没,想回家吃”,故意把“回家”拉的老长。放慢脚步,与爷爷同行。不,要挽着爷爷走,他一惊,瑟缩着。
  “呵,冷”,他紧了紧挽我的手,不再说话,只静静地走。
  刚进院门,便喊“奶奶,我们回来了。”
  她好惊讶地开心,开心地迎出门应着“哎!哎!回来啦!”
  原来,叫出口,并不难。
  “还没吃吧?等会儿啊,我给你下鸡蛋汤”。
  今夜很静,只听得见奶奶为我忙碌的脚步声;夜很暗,黑暗里的星星显得格外明亮。在城里,何曾有过这般美丽的夜?
  好像,渐渐地,开始喜欢这落后,但真实的让人感动的山里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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