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上)-第一卷-第二章
马尼洛夫是什么性格大概只有上帝才能说得清楚.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的名字用成语来说,就是:平淡无奇,非驴非马,不郎不秀.马尼洛夫或者可以归到这种人中间去.他仪表堂堂,颇能给人以愉快的感觉的相貌,不过在这好象糖放得太多了的愉快之感里,在言谈举止上颇有讨好和巴结的成分.他总是笑眯眯的,头发淡黄色,眼睛幽蓝色.与他交谈的第一分钟,你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多么憨厚可爱的人!"再过一分钟,你就也说不出来什么了,等到了第三分钟,你就会说:"鬼知道这是什么人!"于是就会想躲远他一点;如果躲不开呢,你就会感到无聊得要死.从他嘴里,一句有生气的话你听不到,甚至连一句自夸的话也听不到,实际上任何人在触及自己爱好的时候总不免要自夸两句.自己的兴趣每个人都有:有的人爱养猎犬,另一个人觉得自己酷好音乐,音乐中的精深深奥之处颇能领略;第三个人爱好吃喝;第四个人喜欢极力超出他所担负的角色,即使超出一寸也好;第五个人的愿望非常有限,成天梦想同一个御前侍从武官遛个弯儿,让自己的朋友.熟人乃至陌生人看上一眼;第六个人长着一双灵巧的手,在玩牌时神不由主地想把方块爱司或两点窝一个角,做个暗记儿;而第七个人却想伸手挪动一下什么地方秩序,教训教训驿站长或马车夫,......总之,自己的爱好每个人都有,而马尼洛夫却没有什么爱好.他在家里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在苦思冥想,可是也只有上帝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家业呢,不能说他在管理家业,他甚至从来没到地里去看看,家业在放任自流.要是管家对他说"老爷,该干这干那了",他总会回答说:"是啊,主意不错呀."同时,照例吸着烟斗......吸烟斗还是在军队服役时养成的样子,那时他被公认为是一个最文雅.最谦虚.最有教养的军官;"是的,的确不错啊!"他常常这样重复一句.当一个农奴来见他,挠挠后脑勺,说:"老爷,让我出去工作,挣点儿钱交税吧",他会吸着烟斗说一声:"去吧!"这个农奴是去喝酒他竟想不到.有时,他站在台阶上眺望院子和池塘,说要是从家里在池塘上架起一座石桥或者挖一条地道出去,而桥上两侧开设一些店铺,坐在里面让商人们贩卖农夫需要的各种小商品,那该多么好.这时,他的眼睛变得非常狡猾,他的脸上也泛起怡然自得的神色;但是也不过是说说这类计划而已.在他的书桌上总摆着一本小书,书签夹在第十四页上,他经常读这一页,已经读了两年了.他的家里总是缺点儿什么:一套非常漂亮的沙发摆在客厅里,包着考究的锦缎,这锦缎的价钱也许非常可观;可是等到包两张圈椅时却不够锦缎了,麻袋片儿只包着这两张圈椅;数年以来,每次来客,主人都要提醒客人不要坐这两张圈椅,说它们还没有完工哩.而另一个房间里则根本没有家具,尽管婚后最初几天他就说过:"心肝儿,明天需要张罗一下把这个房间里也放上一套家具,哪怕暂时放放也好."晚间一只很考究的仿古青铜烛台通常要放在桌子上,上面镶着美惠三女神的塑像,还安着考究的螺钿烛托;而身边放的另一个却是普通黄铜做的烛台,缺一条腿,歪向一边,挂满了烛泪,但这一点男主人也好,女主人也好,仆人也好,似乎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太太......其实他们夫妇是相爱如宾,琴瑟和谐的.他们虽然结婚已届八年,但还常常要把一块糖啦,一片苹果啦或者一粒榛子啦送到对方的嘴里,同时还要用充满柔情蜜语的声调说:"心肝儿,请张开你的小嘴儿,我要把这点儿东西放到你的嘴里."不言而喻,在这种场合,那张小嘴儿会很清秀地张开.每逢生日,他们还要赠送对方礼物:装牙签的小盒子之类的东西.常见的情况是,男主人坐在长沙发上,会忽然放下烟斗,女主人也跟着放下手中的活儿(如果那时手中有活儿的话),他们会毫无理由地亲吻起来,吻得那么甜蜜和长久,足可以吸完一支小雪茄.一句话,他们是所谓幸福的一对.当然啦,可以说明,家里除了亲吻和互赠礼物之外,还有很多可做的其他事情,还有许许多多的可以提出来的各种问题.比如说,为什么家里做得饭菜这么糟糕啦?为什么仓房里的粮食不多啦?为什么管家婆手脚不干净啦?为什么佣人又喝酒又邋遢啦?为什么仆人们只知道没命地睡大觉,醒着的时候又游手好闲啦?不过所有这些都是琐事一桩,马尼洛夫太太受过良好教育,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良好的教育呢,大家都明白,是在贵族女子寄宿学校里得到的.而大家也知道在贵族女子寄宿学校里,构成人的资质基础的有三门主课:家庭生活幸福所不可缺少的法语;欢娱丈夫所必需的钢琴;最后是家政:编织钱包和其他用作馈赠的小东西.然而,尤其在目前,在教学法上常常有种种改进和变革;这一切就要以学校主持人的见识和才能为转移了.有一些贵族女子住在学校又可能是先钢琴,后法语,最后才是家政.有时候可能:先是家政即编织礼品,其次是法语,最后才是钢琴.这里不妨再指出一点:马尼洛夫太太......不过我得承认,太太们的事我不太敢谈,而且也该回头来谈谈我们主人公了,他们站在客厅门口,彼此为了邀请对方先进屋已经谦让了好几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