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一)-09
夏泼小姐描写他在克劳莱大厦的工作,倒并没有夸张过度.前面已经说过,他命令全家的佣人参加晚祷,而且再三请父亲同去,倒是有益的事情.克劳莱教区里有一个独立教徒的派别受他照顾,常到他们会堂里去讲道,使他那做牧师的叔叔大不受用.毕脱爵士因为这缘故高兴得了不得,甚至于听了儿子的话去参加过一两次集会.为这件事牧师在克劳莱教堂讲道的时候恶毒地攻击他,直指着他那哥德式的包座痛骂.这些有力的演说对于老实的毕脱爵士并没有影响,因为讲道的时候他照例在打瞌睡.
克劳莱先生为国家着想,为文明世界里的人着想,急煎煎的希望老头儿把国会议员的位子让给他,可是老的不愿意.另外一个代表的位子,目前由一位阔特隆先生占去了,关于黑奴问题,他有任意发言的全权.卖掉了这位子一年可以多一千五百镑的进账.父子两个对银钱看得很重,不肯放弃这笔收入.不瞒你说,庄地上的经济拮据得很,这笔钱在女王的克劳莱很可以一用了.
第一代从男爵华尔泊尔.克劳莱在照例行文局舞弊之后,罚掉一大笔钱,至今没有发还,华尔泊尔爵士兴致很高,爱捞钱,也爱花钱.克劳莱先生掉着拉丁文说他"贪求别人的,浪费自己的"(罗马历史家萨勒斯特(Sallust)所著《卡的琳传》一书第五节中描写卡的琳的话.),说着便叹气.华尔泊尔爵士活着的时候,女王的克劳莱大厦里常常酒天酒地的请客,因此他在区里人缘很好.他的酒窖里满是勃根第酒,养狗场上有猎狗,马房里有好马.现在女王的克劳莱所有的马不是用来耕田,便去拉脱拉法尔格驿车.夏泼小姐坐了到乡下来的车子,正是这队马拉的,那天它们恰巧不下地,所以有空.毕脱爵士虽然是个老粗,在本乡很讲究规矩,普通出门总要四匹马拉车子.他吃的不过是煮羊肉,可是非要三个当差的伺候着不可.
如果一个人一毛不拔就能够有钱,毕脱爵士一定成了大财主.如果他是乡镇上的穷律师,除了自己的本事之外什么资本都没有,他也许能够好好利用自己的聪明,锻炼成一个有能力的人,渐渐爬上有权有势的地位.不幸他家世太好,庄地虽大,却欠着许多债,对他都是有害无利的.他自以为精明,不肯把事务全部委托给一个账房,免得上当,所以同时用了十来个账房,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相信,结果事情办得一团糟.他是个刻薄的地主,在他手下的佃户,差不多没有一个不是一贫如洗.种地的时候,他吝啬得舍不得多下种子,哪知天地造化也爱报复,只把好收成给器量大的农夫,毕脱爵士田地上从来得不到好收成.投机的事情,他一件都不错过:开矿,买运河股票,把马匹供给驿车站,替政府包工.在他区里,他算得上最忙的人,最忙的官.他采办花岗石,不肯多出钱请规规矩矩的工头,结果有四个工头卷了一大笔钱溜到美国去了.他的煤矿没有正常的设备,被水淹没了.他卖给政府的牛肉是坏的,政府便把合同掷还给他.至于他的马匹呢,全国的驿车老板都知道他损失的马匹比什么人都多,因为他贪便宜买有毛病的马,又不给它们吃饱.
他的脾气很随和,全无虚骄之气.说实话,他宁可跟种地的卖马的在一块儿混,不喜欢和他儿子一般的大老爷上等人打交道.他爱喝酒,爱赌神罚誓,爱跟乡下大姑娘说笑话.他一毛不拔,向来不肯做善事,不过嘻嘻哈哈,有些小聪明,人是很有趣的.他今天跟佃户嘻嘻哈哈一块儿喝酒,明天就能出卖他;把偷野味的小贼驱逐出境以前,也能拿出同样的诙谐和犯事的人一起说笑.在夏泼小姐说的话里面,我们看得出他对于女人很客气.总而言之,英国所有的从男爵里面,所有的贵族和平民里面,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狡猾.卑鄙.自私.糊涂.下流的老头儿了.毕脱.克劳莱爵士血红的手(红手是从男爵的纹章.)在随便什么人的口袋里都想捞一把,只有他自己的口袋是不能碰的.说来伤心,我们虽然佩服英国的贵族,可是不得不承认,毕脱爵士的名字虽然在特白莱脱的贵族名册里,却的确有那么许多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