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二部
"难道你要教我们走上施特劳斯的路吗?"
"那也不行.他会把你们毁掉的.要有我同胞们的胃口,才喝得下这种强烈的饮料.便是我的同胞也未必受得了......施特劳斯的《莎乐美》固然是杰作......我自己却并不想写这样的东西......我想到我可怜的老祖父和高脱弗烈特舅舅,他们讲起音乐的时候,用的是何等尊敬而温柔的口吻!唉!一个人有了神明般的力量而用在这等地方!......那是一颗烈焰飞腾的流星!一个伊索尔德,犹太的卖淫妇.(指理查德.施特劳斯歌剧中莎乐美.)痛苦的兽性的淫欲.残杀,强奸,乱伦这一类狂热的欲望,在德国颓废的心灵深处咆哮......而你们却是在温柔乡中自杀......前者是野兽,后者是俘虏.人在哪里呢?......你们的德彪西是趣味高尚的天才;施特劳斯是趣味恶劣的天才.前者无味.后者可厌.一个有如一片银色的池塘消失在芦苇里,发出一种狂热的香味.一个有如溷浊的激流......而在这些水沫底下,又是低级的意大利风格,新派的梅亚贝尔,下流的感情,在那里蒸发臭气......《莎乐美》是一件可怕的杰作!它是《伊索尔德》的女儿......可是《莎乐美》又会产生些什么呢?"
"是的,"奥里维说,"我很想走前半个世纪.这个奔向深渊的趋势,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得教它停止,要就是悬崖勒马,要就是下堕深谷.那时我们才能够呼吸.谢谢老天,不管有没有音乐,大地照样会开花.这种违反人性的艺术,我们要它做什么?......西方的火已经快烧完了......不久......不久,别的光明将要从东方升起."
"别再提你的东方了!"克利斯朵夫说."西方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田地呢.你以为我会退让吗,我?我的前程还有好几百年呢.生命万岁!......欢乐万岁!......和我们的命运斗争罢,斗争万岁!扩大我们心胸的爱情万岁!温暖我们的信心,比爱情更甜蜜的友谊万岁!白天万岁!黑夜万岁!祝贺太阳!祝贺梦想与行动的神,祝贺创造音乐的神!胜利啊!......"
然后他在桌前坐下,把脑子里所想到的统统写下,再也不想到自己刚才的话了.
那时克利斯朵夫所有的力量完全平衡了.他不想讨论这一种音乐体裁或那一种音乐体裁的美学价值,也不殚精竭虑的去追求新奇;凡是可以用音乐来表现的题材,他用不着多费心力就找到了.对于他,什么都行.音乐象潮水一般的奔泻,克利斯朵夫竟来不及认出它表现哪一种感情.他只是快乐,因为能够尽量发泄而快乐,因为觉得天地万物的生命在他心中跳动而快乐.
这种快乐与丰富的生命力感染了他周围的人.
局处花园中的屋子对于他是太小了.隔壁原来有个修道院的大花园;清静的宽大的走道,上百年的古树,可以让他的心灵驰骋一下;但这种太美的景致是不能长久保持的.正对着克利斯朵夫的窗,人家正在盖一所六层楼的屋子,把远景挡住了,把他跟周围的环境隔绝了.他每日从早到晚只听见转动滑车,刮磨砖石,敲钉木板的声音.他在工人中又遇到那个盖屋的朋友,从前在屋顶上认识的.他们远远的点头.克利斯朵夫在街上碰到他,还带他上酒店去一块儿喝酒,使奥里维看了大为诧异.他可觉得这工人滑稽的唠叨和老是那么快活的兴致很好玩.但他照旧诅咒他跟他那群工人在前面筑起一堵高墙,夺去他的光明.奥里维并不怎么抱怨;他能适应这个坐井观天的环境,仿佛把它当做笛卡儿的火炉,被压迫的思想会从里面望天上飞去的.可是克利斯朵夫需要空气.既然被关在这个局促的地方,他就跟周围的心灵融成一片.他尽量把它们吸收,把它们谱成音乐.奥里维说他好象一个动了爱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