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二部
他花了那么大的劲,居然使哀区脱决心刊印克利斯朵夫的《大卫》和别的几件作品.哀区脱心里很契重克利斯朵夫的才具,但并不急于把他公诸大众.等到莫克预备把这部乐谱自己出钱托另一个出版家刊印了,哀区脱才为了争面子,自动接受下来.
有一回奥里维病倒了,钱用完了,境况非常困难,莫克竟会想到向法列克斯.韦尔,那个和两位朋友住在一幢屋子里的,有钱的考古学家去求援.莫克和韦尔是相识的,但彼此很少好感.他们俩性格太不同了;莫克这种骚动的.神秘的.激烈的性情,粗鲁的举止,或许会引起平静的.爱嘲弄的.举动文雅而思想保守的韦尔的讥讽.另一方面,他们骨子里也有共同点:对行动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兴趣,只靠顽强的机械的生命力支持着.但两人都不愿意感觉到这一点.他们只关心自己所扮的角色,而这些角色彼此并无接触.所以那天韦尔对莫克相当冷淡;莫克想把奥里维和克利斯朵夫的艺术计划打动韦尔的兴趣,韦尔却含讥带讽的表示怀疑.莫克老是醉心于这个或那个理想,早已使犹太社会看了好笑,同时认为他是个到处向人借钱的危险分子.但他凭着一贯的不灰心的作风,这一回也绝对不灰心;他一面坚持,一面提到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的友谊,居然使韦尔动心了.他觉察到这一点,便继续在这个题目上用功夫.
他的确挑动了对方的心.这个摆脱一切,没有朋友的老人,原来是把友谊看作神圣的.他一生最大的感情是对一个夭折的朋友的友谊.那是他内心的至宝,每次想起总觉得很安慰.他创立了一些事业,纪念这位朋友,把自己的著作题献给他.莫克说的克利斯朵夫与奥里维相互的友情使他大为感动.他的历史距他们的颇有相象的地方.他所丧失的朋友当初对他是个长兄,是个青年时代的伴侣,他崇拜的指导者.一般年轻的犹太人,有的是智慧与慷慨的热情,在冷酷的环境中板感痛苦,想复兴他们的民族,再由他们的民族来复兴世界,他们鞠躬尽瘁的消耗着自己的精力,象火把一般在世界上照耀了几小时:韦尔的亡友便是这样的一个青年.他的火焰曾经使年轻的韦尔精神奋发.他在世的时候,韦尔始终跟着他在信仰的光轮中望前走着,......相信科学,相信精神的力量,相信未来的幸福.从朋友去世以后,懦弱而爱发牢骚的韦尔就让自己从理想主义的高峰直掉到《传道书》那样的沙土里,(《旧约》中有一卷名《传道书》,大旨谓世事皆空,人生愚妄.)那种气息是每个聪明的犹太人都有的,而且是随时预备把他们的聪明吞掉的.但他从来没忘了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所过的光明的日子,把差不多已经隐灭的光彩始终保存在心里.他对谁都没提过这位朋友,连对他所爱的妻子在内:那是一件神圣的事.而这个被大家认为冷酷而毫无风趣的老人,到了暮年还在心里反复念着一个印度古代婆罗门高僧的又温婉又辛酸的句子:
"世界上受过毒害的树,还能产生比生命的甘泉更甜美的两个果子:一个是诗歌,一个是友谊."
韦尔从此对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感到了兴趣.因为知道他们性情高傲,他就很识趣的向莫克要了一部奥里维最近出版的诗集.两位朋友并没采取什么行动,甚至想都没想到:他居然为这部作品弄到一笔学士院的奖金;而在他们艰苦的境况中,那也来得正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