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四)-第二卷-第二章
"我亲爱的......同仁,"他对布里肖说,经过再三斟酌"同仁"一词是否妥贴的用语方才说出口,"我有一种......愿望想知道是否有其它的树在......你们的美丽语言的专业术语里......法语的......拉丁语的......诺曼第语的.夫人(他想说维尔迪兰夫人,虽然不敢看她一眼)对我说过您无所不知.难道不正是时候吗?""不,这是吃的时候,"维尔迪兰夫人眼看着晚宴没完没了地吃下去,便打断了他的话."啊!那好,"斯堪的纳维亚人说着,就把头埋进盘子里,屈从地苦笑了一下."但是,我得让夫人观察到,我是否可以作为这种施问者......对不起,这样的问答题......这是因为明天我得回巴黎,在银塔饭店或者在默里斯饭店那里吃晚宴.我的法国的......同仁......布待鲁先生,要在那里给我们讲几场招魂术......对不起,酒精招魂会由他掌握.""银塔饭店,并不象人家说的那么好嘛,"维尔迪兰夫人气恼地说."我在那里吃了几顿晚餐,简直糟糕透了.""这么说难道我弄错了,难道在夫人家里吃的食品不是法国精美烹调之最?""我的上帝,的的确确不坏,"维尔迪兰夫人答道,口气软了下来,"要是您下星期三再来,那就更好了.""可我星期一出发去阿尔及尔,从那里我还要去海角.一旦到了好望角,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著名同事......对不起,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同仁了."作了这一串道歉之后,他便顺从地飞快地吃了起来.但布里肖得意忘形,得以向人家提供其它的植物词源,并回答问题,挪威人听得津津有味,以致再一次停下顾不得吃饭,却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可以撤掉他那满满的盘子,换下一道菜上来:"四十名院士中有一个姓乌塞伊的,意思是冬青地;"布里肖说,"一位外交老手和叫德.奥默松,您发现他姓中有榆树的成分,榆树对维吉尔是宝贵的,于是他命名了乌尔姆榆树城;在其同僚的姓中,德.拉布莱先生,桦树;德.奥内先生,桤树;德.比西埃先生,黄杨;阿尔巴雷先生,边材角料(我决计将此告诉天主);德.肖莱先生,白菜;还有苹果树长在德.拉波姆雷姓上,我们听他作过报告,萨尼埃特,您还记得那时候,善良的博雷尔被派到天涯海角去,到奥代奥尼亚去当行省总督吗?"当布里肖点到萨尼埃特的名时,维尔迪兰先生对他妻子和戈达尔使了一个嘲讽的眼色,打掉了怯生生的神色."您刚才说肖莱一姓源于白菜,"我对布里肖说."我到东锡埃尔,路经的前一站,叫圣弗里肖,是否它也源于白菜呢?""不,圣弗里肖源于Sanctus Fructuosus,就象Sanctus Ferreolus变成了圣法尔若一样,
但这根本就不是诺曼第语.""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烦死我们了,"亲王夫人格格一笑道."还有许许多多姓氏我感兴趣,但我不能一口气向您问个水落石出."于是我转向戈达尔:"普特布斯夫人在这里吗?"我问他."不,谢天谢地,"维尔迪兰夫人听到我的提问回答道."我曾极力劝她改变方向到威尼斯去度假,今年我们就算摆脱了她.""我自己也要拥有两种树的权利,"德.夏吕斯先生说,"因为我已经差不多掌握了一幢小屋子,就在橡树圣马丁与紫杉圣皮埃尔之间.""这么说离这儿近得很,我希望您常来,夏丽.莫雷尔作陪.乘车的问题,您只要同我们小团体谈妥就行了,您离东锡埃尔才两步路,"维尔迪兰夫人说,她最讨厌人家不乘同一趟火车来,派车去接不到人.她很清楚,上拉斯普利埃是多么艰难,何况在费代纳之后还得七拐八弯,这就得推迟半个小时,她怕那些独自行动的客人找不到车来送他们,甚至他们实际上还呆在家里没有动身,却可以借口在多维尔......费代纳找不到车子,托词自感力不从心,徒步过不来.面对维尔迪兰夫人的邀请,德.夏吕斯先生只是无言地欠了欠身."想必他未必天天好说话.他脸绷起来了,"大夫对茨基附耳嗫嚅道,大夫虽表面上装出一层高傲,但实际上仍很朴实,他并不极力掩饰这样的事实:夏吕斯在他面前摆老爷架子."他当然不知道,在所有的海滨城市里,甚至在巴黎诊所里,我自然是医生们的'大领袖,,他们不胜荣幸之至,能将我介绍给在场的所有尊贵的客人们,贵宾们见我一个个毕恭毕敬.这样一来,我每到一个海水浴疗养院小住,过得都很舒服,"他说得十分轻松."甚至在东锡埃尔,团部的那位军医,他是负责为上校治病的,他邀请我同他一起共进午餐,他对我说,我可以同将军共进晚餐,而这位将军叫德.什么的,反正是德高望重的先生.我不知道他的贵族头衔比起这位男爵的头衔来,是资格老呢还是浅了.""您算了吧,这头衔够可怜巴巴的了,"茨基半低嗓子回答道,接着又说了句什么,含糊不清,我只听到动词最后的几个音节是"燃烧",因为我忙着听布里肖对德.夏吕斯先生的谈话."不可能吧,我遗憾地告诉您,您只有唯一的一种树,如果说橡树圣马丁显然是SanctusMartinus Juxsta Quercum,那么正相反,紫衫'if,一词,很可能不过是词根而已,什么'ave,啦,'eve,啦,都说的是潮湿的意思,象阿韦龙(Aveyron)啦,洛代夫(Lodeve)啦,伊韦特(Yvettc)啦,就是现在我们厨房'下水沟,(éviers)一词,您也可以看到残存有潮湿(ev)的词根.在布列塔尼语里,'斯特尔,(Ster)说的是'水,,什么'斯特尔玛丽娅,啦,'斯特尔拉埃,啦,'斯特尔布埃斯特,啦,'德勒尚斯将尔,啦."我没把话听完,因为,尽管我颇愿意听到"斯特尔玛丽娅"的名字,但我不由自己地听到戈达尔的讲话,我就坐在他的旁边,他悄悄地对茨基说道:"啊!可我不知道呀.那么说,这是一位知道生活的先生喽.怎么!他是同伙的!不过,他的眼睛又不是用火腿包起来的.我得当心点桌底下我的脚,他缠上我了不成.然而,我还是将信将疑.我看到好些个尊贵洗淋浴,象亚当那样一丝不挂,他们多少是腐化堕落分子.我不同他们讲话,因为,我好歹是公职官员,若那样会坑害我的.但他们清清楚楚我是什么人."萨尼埃特,刚才被布里肖的招呼吓坏了,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副模样,就象有人怕打雷,可光看到闪电却老也没听到雷声,当他听到维尔迪兰先生询问他时,只见维尔迪兰先生的眼睛直盯住他看,那目光抓住倒楣的人就不肯放松,只要您小子敢说话弄得老子下不来台,只要您小子敢回嘴弄得老子脑子转不过弯来."可您老瞒着我们,您经常去逛奥代翁剧院看日场戏,萨尼埃持?"就象新兵受到了老兵的刁难那样,萨尼埃特浑身哆嗦着,尽可能长话短说,这样也许有幸免得挨揍:"一次,在拉谢谢兹.""他说什么?"维尔迪兰先生吼了起来,恼羞成怒,紧皱眉头,仿佛挖空心思都不足以理解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首先,人家听不懂您说的话,您嘴里含着什么东西?"维尔迪兰先生问,语气愈来愈激烈,影射萨尼埃特发音有缺陷."可怜的萨尼埃持,我不愿意您惹得他不愉快,"维尔迪兰夫人说,用的是假惺惺的怜悯口气,以免任何人对她丈夫蛮横无理的计较留下丝毫的疑问."我在拉施......施......""舍......舍......,尽量讲清楚,"维尔迪兰先生说,"我简直听不见您说什么."在座的常客们几乎个个忍俊不禁,而且,他们简直成了一帮吃人肉的土匪,在匪窝里,只要一个白人身上破了一道伤口,其嗜血之癖便忍无可忍.因为模仿的本能和勇气的缺乏控制着芸芸众生,也支配着上流社会.一人受嘲笑,人人皆笑之.哪怕十年后,他在圈子里受推崇,人人亦敬之.这与人民赶走国王或欢呼国王如出一辙."瞧,这又不是他的过错."维尔迪兰夫人说."那也不是我之过,话都说不清楚,就休想在城里吃晚宴.""我是看法瓦的《精神的女探索者》(法瓦(1710—1792),法国戏剧家和导演,法国喜歌剧创始人之一.主要剧作有:《三个苏丹后妃》,《精神的女探索者》,《巴斯蒂安与巴斯蒂安娜》.)""什么?"您所谓的拉谢谢兹就是《精神的女探索者》?啊!太妙了,我就是找来找去找一百年也休想找得到,"维尔迪兰先生嚷嚷道,不过,倘若他听人说出某某作品的全名时,他也许一下子就能断定,某某人不是文人,不是艺术家,"不够格."比如应该说《病者》,《贵人》,可有人却补足全名《心病者》,《贵人迷》,这样就证明了他们不是"圈子里的人",同样,在一间沙龙里,有人把德.孟德斯鸠先生说成德.孟德斯鸠—弗桑萨克,便表明他不是上流社会的人."但这没那么了不得,"萨尼埃特说,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可他笑了,尽管他并不想笑.维尔迪兰夫人炸开嗓子:"哟!不,"她嚷了起来,皮笑肉不笑."您要知道,世上没有人会想到,原来讲的是《精神的女探索者》."维尔迪兰先生又开口了,语气温和,既对萨尼埃特,又对布里肖说:"况且,那是一串好戏,《精神的女探索者》."这句普普通通的话,说出的腔调一本正经,人们找不出有恶语伤人的痕迹,既给了萨尼埃特好感,又让他觉得亲切,既激起了他的感激,又焕发了他的亲热.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美滋滋的默不作声.布里肖却更为多嘴."这倒是真的,"他回答维尔迪兰先生,"倘若把此剧看作是萨尔马特(萨尔马特:公元前四世纪至公元四世纪生活在俄国(欧洲部分)南部地区至巴尔干东部地区一带的民族.)或斯堪的纳维亚的某个作家的著作的话,人们也许可推荐《精神的女探索者》去填补杰作的空缺.但是,对尊贵的法瓦的亡灵不好说三道四,他没有易卜生的气质.(一想到挪威哲学家,顿时脸红到耳根,挪威哲学家面有难色,因为他无论如何弄不清楚黄杨到底是什么样的植物,布里肖刚才谈到比西埃其人时就提到此人的姓氏中有黄杨树.)何况,博雷尔省如今被一位托尔斯泰的忠实信徒所统治,那我们就有可能有奥代翁剧院里看《安娜.卡列尼娜》或《复活》.""你们说的法瓦,我知道他的肖像,"德.夏吕斯先生说."在莫莱伯爵夫人家里,我看到一张她的照片,很漂亮.""莫莱伯爵夫人的名字给维尔迪兰夫人产生很深的印象."啊!您去德.莫莱夫人家了,"她惊叫起来.她心里想,人们说"莫莱伯爵夫人",简而化之为"莫莱夫人",就象她听说的罗昂家族一样,或者出于轻蔑,象她自己说的那样:拉特雷莫伊尔夫人.她丝毫也不怀疑,莫莱伯爵夫人因为认识希腊女王和加普拉罗拉公主,不比任何人逊色,同样有权利拥有表示贵族身份的介词"德"(de),有一次,她决定将贵族介词赐予一个极光彩.对她又十分亲热的人.于是,为了充分显得她故意是这么说的,而且不同伯爵夫人讨价还价介词"德",她又说:"可我一点也不知道您认识德.莫莱夫人呀!"这样一来,就达成了双重非同小可了,一是德.夏吕斯先生认识这位太太,二是维尔迪兰夫人却不知道他认识她.不过,上流社会,抑或至少德.夏吕斯先生如此说,构成了比较清一色的封闭的整体.同样也就不难处理,在资产阶级畸形的广阔天地里,一位律师对某个认识他自己同行的一位志同道合者的人所说的话:"真是见鬼了,您怎么交上了那样的人?"相反,如果对法国人明白"寺庙"或"森林"的词义感到大惊小怪,那反倒没什么更可非同小可之处,莫如去赞叹德.夏吕斯先生与莫莱伯爵夫人竟能有缘巧遇更妙些.再者,即使他们这样互相认识并非完全顺乎上流社会交际的自然法则,倘若他们相识纯属偶然,那么维尔迪兰夫人不知道此事又有什么奇怪呢?既然她才第一次见到德.夏吕斯先生,既然事关德.夏吕斯先生,他与莫莱夫人的关系远非她所不知道的唯一事情,对他,老实说,她毫无所知."什么东西扮演这个《精神的女探索者》呀,我的小萨尼埃特?"维尔迪兰先生问.虽然我感到风暴已经过去,但老档案保管员迟迟不敢回答."可你又这样吓唬他,"维尔迪兰夫人说,"他说什么你都嘲笑,可你又要他回答.哎,您说呀,谁演的这个?人家要给您点肉冻带回去,"维尔迪兰夫人说,含沙射影那破产的事,萨尼埃特想把一家友人从破产中拉出来,他自己也陷入破产的境地."我只记得是萨马里夫人扮演塞比娜,"萨尼埃特说."塞比娜?这是什么玩艺儿?"维尔迪兰先生嚷道,仿佛火烧着屁股似的."这是保留剧目的一个角色,去看看《弗拉卡斯上尉》吹牛侃大山的人会说他象书呆子.""啊!书呆子,您就是书呆子.塞比娜!可他有点神经兮兮的,"维尔迪兰先生叫道.维尔迪兰夫人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宾客,好象是为了原谅萨尼埃特."塞比娜,他以为大家马上就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您跟德.隆比埃尔先生是一路货色,是我认识的头号笨蛋,有一天,他亲切地对我们说'巴纳,,谁也弄不清他想说什么.最后,人们才明白,原来是指塞尔维亚的一个省."对萨尼埃特的折磨该结束了,我看了比萨尼埃特还难受,我便问布里肖是否知道巴尔贝克什么意思."巴尔贝克很可能是达尔贝克脱变而来的,"他对我说,"应该可以查一查英国历代国王的典章,诺曼底封建君主的宪章,因为巴尔贝克从属于杜弗尔男爵领地,正因为如此,人们经常说海外巴尔贝克,陆上巴尔贝克.但杜弗尔男爵领地本身又隶属于贝叶主教管辖区,尽管当时圣殿骑士团骑士们暂时对修道院拥有权力,从路易.德.阿尔古开始,他是耶路撒冷主教又是贝叶主教,正是这一教区的主教们对巴尔贝克的财产有权支配.这是杜维尔的元老这么对我解释的,此人秃头,雄辩,空幻,而且讲究美食,生活在对布里亚—萨瓦兰的信奉之中,他用有些晦涩难懂的语言向我阐述了一丁点儿没有把握的教学法,一边请我吃可口极了的油炸土豆."布里肖笑容满面,表现自己足智博学,可以熔风马牛为一炉,笑谈同条共贯之事,此时,萨尼埃特却搜索枯肠想道出一句妙语以挽回刚才的一败涂地.这句妙语就是所谓的"谐音游戏",但形式已经变了,因为"谐音游戏"与文学体裁一样都在演变,旧风俗过时了,新时髦流行了,如此等等.过去,"谐音游戏"的形式是"登峰造极".但这种形式已经过时了,谁也不再用了.只有戈达尔在玩"皮克牌"时不时冒出几句:"您晓得心不在焉登峰造极的事吗?就是把南特敕令当成一个英国女人(法语"l,edit"(敕令)一词,与英语"lady"(夫人.小姐)一词可以构成谐音,由于心不在焉,把南特敕令当作英国女人,自然就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登峰造极的笑话.所谓"南特敕令"就是指1598年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城颁布的宗教宽容的法令.)"昔日"登峰造极"的游戏已经被别的绰号所取代.但实际上,还是那"谐音游戏"老一套,但由于叫绰号成了时髦,人们也就不以为然了.不幸的是,对萨尼埃特来说,如果他的那些个"谐音游戏"不是他自己编的,而且通常又是小核心所没听说过的,他怯生生地说了出来,虽然以笑带笑以表明文字游戏的幽默性,但没有一个人明白个中的奥妙.可是,如果反过来,谐音词是他编造的,一般都是跟一个老常客交谈时找到的,这位老常客搬弄多遍竟据为己有了,于是乎谜底也就尽人皆知,也就不象是萨尼埃特的创造了.同样,当他悄悄地说出自己编的文字游戏,但因为他是作者,人们反指控他剽窃了他人的作品."那么,"布里肖接着说,"'贝克,(bec)在诺曼第方言里是小河的意思;有贝克修道院;莫贝克(Mobec),沼泽小河之谓也(莫尔〔mor〕或梅尔〔mer〕意为沼泽,如在莫尔维尔〔Morville〕里,或在布里克梅尔〔Bricquemar〕,阿尔维梅尔〔Alvimare〕,康布尔梅尔〔Cambremer〕里);布里克贝克(Bricquebec),高河之谓也,源于'布里加,(briga),即加固之地,比如在布里克维尔(Bricpueville)里,在布里克博斯克(Bric-quebosc),勒布里克(le Bric),布里扬(Briand)里,或者源于布里斯(brice),桥之谓也,如同德语的'bruck,(lnnsbruck),英语的'bridge,,英语许多地名以此作后缀(Cambridge,等等).在诺曼第,还有许多别的'贝克,:科德贝克(Caudebec),博尔贝克(Bolbec),罗贝克(Robec),勒贝克—埃卢安(le Bec—Hellouin),贝克雷尔(Becquerel).这是日尔曼语的诺曼第方言的形式,日尔曼语称'贝克,为'bach,,所谓'Offenbach,,'Anspach,云云;瓦拉格贝克(Varaguebec),源于古词盐田进水口'varaigne,,相当于禁猎区,树林子,蓄水塘.至于达尔(dal),"布里肖又说,"是'thal,的一处形式,即山谷的意思:什么达尔纳塔尔(Darnetal)啦,罗藏达尔(Rosendal)啦,甚至可以一直推广到卢维埃附近,贝克达尔(Becdal).有贝克达尔芳名的那条河流况且也是富有魅力的.从悬崖上看(德语为fels,甚至离此不远,在一个高地上,您看得到美丽的悬崖城),看上去它与教堂的钟楼塔楼尖近在咫尺,但实际上相去天涯,似乎将它们和盘衬托出来了.""我总觉得,"我说,"这是埃尔斯蒂尔十分喜欢的效果.我在他家里看到过好几幅那样的画稿.""埃尔斯蒂尔!您认得迪施吗?"维尔迪兰夫人惊叫起来."可您晓得,我最近情交深处才认清了他的真面目.老天保佑,我再也看不见他了.不,可您问戈达尔,问布里肖,我家餐桌上总摆着让他用的全套餐具,他过去每天都来.可以说,他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我们小核心的人.待会儿,我给你们看看他为我画的花;你们会看到,与他今天画的竟有天壤之别,他今天的画我一点也不喜欢,压根儿不喜欢!噢,当然!我曾让他画过一幅戈达尔的肖像,且不说他按我的意图所作的一切了.""可他给教授画了一头淡紫色的头发,"戈达尔夫人说,忘了他丈夫甚全连大学教师资格的学衔都没有."我不知道,先生,您是否发现,我丈夫长着淡紫色的头发.""那没关系,"维尔迪兰夫人说着,抬起下巴,对戈达尔夫人表表蔑视,而对她谈论的人儿则表示赞赏,"这是一位了不起的善用色彩的画家,一位卓越的画家.同时,"她又跟我攀起话来,"自从他不来我家之后,他展出了一个个捏造出来的女妖精,一台台高大的机器,我不知道您是否把那些玩艺儿也称作绘画.要我说,我把这玩艺儿叫胡画,老一套,而且缺乏立体感,缺乏个性.里面无奇不有.""他恢复了十八世纪的优雅,可又是现代派的,"萨尼埃持迫不及将地说,由于受到我亲切的鼓励,便重振旗鼓."但我更喜欢埃勒.""与埃勒风马牛不相及,"维尔迪兰夫人说."不,这是狂热的十八世纪的东西.这是一台瓦托蒸汽机(这又是一道谐音游戏.瓦托(Watteau)是法国18世纪的著名画家,与蒸汽机发明家瓦特(watt)构成谐音.),"他说着笑了起来."噢!听说过,早就听说过,几年前,人家就对我提到过,"维尔迪兰先生说,的确不错,茨基曾经对他讲过这个谐音笑话,但好象是他自己编的似的."真不巧,您就这一次说了一个让人听得懂的有趣的东西,可惜又不是您自己编的.""这使我很难过,"维尔迪兰夫人又说,"因为那是个有天份的人,可他糟践了一个本来很不简单的画家个性.啊!如果他还留在这里的话,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当代首屈一指的风景画家!都是那个女人害得他如此下作!然而,这并不令我惊讶,因为这男人很可爱,但也很庸俗.实际上,这是个平庸之人.我告诉您,我一开始就感到这一点.打心眼里说,他从来没有打动我的心.我很喜欢他,如此而已.首先,他很脏!你们喜欢这样是吗?你们,你们这些人从来就不洗一洗自己?""我们吃的这东西色香味多美,是什么东西?"茨基问."这叫草莓烘掼奶油,"维尔迪兰夫人说."实在美......极......了.应该让人开几瓶马尔戈堡,拉菲特堡,波尔图酒才是.""我不好对你们说他让我有多高兴,他光喝水,"维尔迪兰夫人说,谈笑风生中搪塞过去,如此暴饮挥霍令她咋舌."可这又不是为了喝酒,"茨基又说,"您斟满了我们大家的酒杯,我们大家会给您带来鲜美的蜜桃.硕大的油桃:呶,面对西沉的夕阳,简直可与一幅美丽的委罗内塞的画比华丽.""这也一样费钱,"维尔迪兰先生喃喃道."把这些干酪撤下去吧,都不成颜色了,"他说着就去拉老板的碟子,但主人却极尽全力来保卫自己的格律耶尔干酩."您明白吧,我并不恨埃尔斯蒂尔,"维尔迪兰夫人对我说,"埃尔斯蒂尔可有天赋了.埃尔斯蒂尔就是勤奋的化身,他只要想绘画,干起来就不知疲倦.真是好学生,比赛用的马.茨基,他呀,只会心血来潮,您看好了,吃晚宴中间非抽支烟不可.""可是,我弄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愿意接待他的妻子,"戈达尔说,"不然的话,他就会象往常一样来这儿了.""瞧您说的,请您礼貌点好不好?我说是的您,我不接待的是荡妇,教授先生,"维尔迪兰夫人说,其实她正相反,曾想方设法把埃尔斯蒂尔请来,甚至带他老婆来也行.但在两口子结婚以前,她千方百计挑拨他们的关系,她曾对埃尔斯蒂尔说,他爱的女人又笨,又脏,又轻佻,偷过东面.但这一次没有分裂成功.埃尔斯蒂尔反而与维尔迪兰沙龙决裂了;他庆幸因祸得福,犹如皈依的人们庆幸得病或遭受了挫折,是疾病和挫折把他们抛进隐修院,让他们看到了灵魂得救的道路."无懈可击,教授,"她说."莫如公开声明,我的沙龙是幽会之家.但似乎您不晓得埃尔斯蒂尔夫人是什么东西.我宁可接待正经姑娘中的丑八怪!啊!不,我才不吃这个臭面包.而且我要告诉您,既然丈夫已不再与我有牵连,我若把心思转到他妻子身上,那就未免太蠢了,时过境迁,何必旧话重提呢.""一个男人有此才气着实非同寻常,"戈达尔说."噢!不"维尔迪兰夫人回答道,"即使当时他有才能,那无赖,他确实有才,才智过剩,但他身上可气的,也正是他一点也不开窍."维尔迪兰夫人不等他们闹翻脸,不等自己对埃尔斯蒂尔的画失去兴趣,就匆匆对埃尔斯蒂尔下了这样的评判.这是因为,即使那时候,他还是小团体里的人,常有这样的事,埃尔斯蒂尔成天价日与此等婆娘混在一起,姑且不论有理无理,维尔迪兰夫人总觉得这婆娘是"蠢妇",这一点,在她看来,就不是一个聪明男人的行为."不,"她一脸公正的神气说,"我看,他老婆和他走在一起,真是天生的一对.上帝晓得,我在世上从没见过比她更讨厌的造物了,要是让我同她一起呆两小时,我非气疯不可.但据说,他觉得她挺聪明伶俐.的的确确必须承认,我们的迪施真是愚不可及了!我看到他被一些人弄得惊慌失措,这些人您都想象不到,他被一些大傻瓜弄懵了,在我们的小圈子里绝不会要他们.嘿可好!他竟然给他们写信,他与他们讨论开了,他,埃尔斯蒂尔!这也不碍有迷人的方面,啊!迷人的,迷人的,而且自然也是荒唐透顶的."因为维尔迪兰夫人相信,真正杰出的人物会干出千种蠢事.一念之差之中也有某种真理.当然,人们干"蠢事"是不能容忍的.但有一种精神失常,人们只有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才能发现,它是一个人的脑海里开始了高深莫测的微妙变化的结果,人不是生来就能适应这种变化的精微奥妙,以致可爱的人们的古怪令人恼火,但是可爱的人们几乎没有一个不古怪的."啊,我可以立刻让您看他画的花,"他对我说,因为她看到她丈夫向她暗示可以离席了.于是她又挽起德.康布尔梅先生的胳膊.维尔迪兰先生一离开德.康布尔梅夫人,就想请德.夏吕斯先生加以原谅,就想向他讲明原因,尤其愿意同一位有爵位的人物谈论上流社会交际的微妙所在,这个有贵族头衔的人,眼下比那些为其指定位置的人们的身份低,但他们认定他有权占据他们给他指定的好个位置.但首先,他要向德.夏吕斯先生表明,他在精神上对德.夏吕斯先生推崇备至,想也不敢想他会注意这区区小事:"原谅我同您谈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开始讲开来了,"因为我猜想您对此不屑一顾.市侩小人才对此斤斤计较,但其他人,艺术家们,那些名副其实的门内汉却对此毫不在乎.然而我们才谈几句话,我就明白了,原来您就是门内汉!"德.夏吕斯先生呢,对这一熟语作了弦外之音的理解,不由吓了一大跳.适才大夫的眼色,现在男主人带有侮辱性的坦率弄得他目瞪口呆."别谦虚嘛,亲爱的先生,您是门内汉,就象青天白日明摆着的,"维尔迪兰先生说,"请注意,我不知道您是否习艺什么的,但这没有必要嘛.总也没有满足的时候.刚死的德尚布尔,演奏天衣无缝,技巧极其刚劲有力,但还不是门内汉,人家一听就觉得他不是行家里手.布里肖不是行家里手.莫雷尔可是行家里手,我的妻子很内行,我觉得您很内行嘛......""您要告诉我什么意思呢?"德.夏吕斯先生打断了他的话,对维尔迪兰先生想表示的意思开始放心了,但他希望说这样的双关语千万别这么大声嚷嚷."我们刚才只是把您安排到左边."维尔迪兰先生说.德.夏吕斯先生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宽容体谅,慈眉善目地答道:"算啦,这没什么了不起,在这里嘛!"他微微一笑,这一笑是他的祖传秘方......也许是他的一个巴伐利亚或是洛林的祖母遗传下来的,而祖母又是从祖母那里原封不动地继承了下来,以致一代传一代,一成不变地传了几个世纪,照样在欧洲的古老宫庭内响亮如故,人们欣赏其美妙的音质,犹如欣赏某些罕世古乐器的音质一样.有一些时候,为了全面地描绘一个人,就得音容笑貌一起写,描写德.夏吕斯先生这样的人物,若不加上这一声极精细极轻薄的微笑,恐怕会有美中不足之嫌了,好比巴赫的某些作品,压根儿就未曾被准确地表现过,因为各家乐队都缺少这类奇音"小号",而作曲家专为这类小号精心写了几段乐谱."但是,"维尔迪兰先生挨了刺,连忙解释道,"那是有意安排的.我对贵族头衔毫不在意,"他补充道,轻蔑地笑了笑,这种笑我见多了,我认识多少人,在迎候我外祖母和我母亲的时候,凡见他们不拥有的东西就露出这样的微笑,就当着那些人的面,他们寻思,那些人绝不可能借光造成比自己更优越的地位."但归根结蒂,既然德.康布尔梅先生正好在场,既然他是侯爵,而您只是男爵......""请允许我说说,"德.夏吕斯先生露出一副高傲的神气,回敬维尔迪兰先生,弄得他惊恐不安起来,"我也是布拉邦特公爵,蒙达日小骑士,奥莱龙亲王,卡朗西亲王,维亚尔吉奥亲王,迪纳亲王.不过,这绝对没什么关系.别折磨自己了,"他补充道,又露出了他那精明的微笑,说到最后几个字,索性笑逐颜开:"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您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