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一卷
于是,我外祖母感觉到在她的躯体内有一个比她更了解人体的生灵,和灭绝的树种是同代人,是地球的第一个占领者,比有思想的人类出现还要早.她感到这个古老的盟友在摸她的脑袋.心脏和胳膊,甚至有点儿叫人难以忍受;它熟门熟路,把一切组织得井井有条,以应付一场即将揭幕的十分古老的战斗.不多久,皮东(皮东是希腊神话中的蛇,被阿波罗打死在帕尔那索斯山脚下.)被打死,寒热被威力无比的化学元素战胜,我外祖母也许很想穿过地球的各个界,越过所有的动植物,向这个化学元素鸣谢.她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刚才相隔那么多世纪,同一个先于植物而存在的元素进行了一场对话.再说体温表,它就象一个暂时被更古老的天神所打败的命运女神,手持银色纺锤停止了纺线.唉!不幸的是,人类还驯服了其他一些低级创造物,用来追捕自己无力追捕的神秘猎物,可是,这些创造物冷酷无情地给我们带来了微量的蛋白,但每天都有一定的量,使蛋白也似乎同我们感觉不到的某个持续状态有关系.贝戈特从前曾向我推荐过迪.布尔邦大夫,说他不会使我感到乏味的,他会想出一些治疗方案,尽管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同我奇特的智慧很相适应;我这个人生来认真,从来只让我的智慧服从我自己的本性,因此我听了贝戈特的建议感到很生气.但是,人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它可以冲破我们本性开始设置的防线,从现成的丰富的智慧宝库中吸收养料.当我们听到有人在议论一个我们素不相识的人时,我们常常会把这个陌生人想象成才华横溢的人,与此相仿,现在我对迪.布尔邦大夫产生了无限的信任,仿佛他比别人更敏锐,更能洞察真理.当然,更确切地说,我知道他是一个神经病专家,钱戈大夫(钱戈(1825—1893),法国医生,对癔病和催眠颇有研究,为神经病理学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钱戈病"已成为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病的代名词.)临终前曾对他预言,说他将成为神经病学和精神病学的最高权威."啊!我不知道,这完全可能."弗朗索瓦丝也在场,她第一次听到迪.布尔邦和钱戈的名字,但这丝毫不妨碍她说:"这完全可能."在这种场合说"这完全可能","也许","我不知道",实在叫人啼笑皆非.我真想回击她:"既然您对别人说的事一无所知,当然您也就不会知道了;既然不知道,又何来可能与不可能呢?无论如何,您现在绝对不能说您不知道钱戈对迪.希尔邦说过那番话了.既然我们对您说了,您也就知道了;既然这是肯定的,您那个'也许,.'这完全可能,在这里也就用不上了."
尽管迪.布尔邦主要擅长脑科和神经科,但因为我知道他是名医,是一个才智出众.富有创造性的医生中的佼佼者,所以我仍然恳求母亲请他来给外祖母看病.虽然我们担心另请医生会使外祖母受惊,但我们不愿放弃一线希望,说不定布尔邦大夫能诊断出病因,治好外祖母的病呢.我母亲下决心请迪.布尔邦大夫来是因为我外祖母不知不觉中受了戈达尔大夫的鼓励,足不出户,几乎卧床不起了.外祖母用德.塞维尼夫人(塞维尼夫人(1626—1696),法国女作家.出身贵族,接近路易十四宫廷.所写《书简集》反映当时宫廷和上层贵族的生活,为十七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散文代表作.)关于德.拉法耶特夫人(拉法耶特夫人(1634—1693),法国女作家.创作接近古典主义,以心理描写见长.主要作品有小说《克莱芙公主》,还写有《1688—1689年法国宫廷回忆录》,叙述路易十四时代的宫廷习俗.)的书简来反驳我们:"有人说她足不出户是因为疯了.我对这些急于作出判断的人说:'德.拉法耶特夫人没有疯,.不过,我也就说这些.只是在她死后,大家才看到她不出门是对的."但她这是枉费口舌,请来看病的迪.布尔邦大夫即使没有说德.塞维尼夫人不对(我们没有给他讲这件事),至少认为我外祖母不应该不出门.他没有给她诊听,而是用奇妙的目光凝视她;在这目光中,可能蕴含着一种对病人深入探究的幻觉,也可能想使病人产生这种被探究的幻觉,这是一种貌似自发而实际却不是无意识的幻觉;或者是为了不让病人看出他在想别的事情,或者是想对她施加影响......他谈论起贝戈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