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一卷
她对我父亲吃烤面包干尤其恼火.她确信,我父亲是在摆主人的架子,是为了"随意差遣"她."我可以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事,"年轻的听差随声附和道,好象他无所不知,有千年的阅历,对世界各国,对它们的风俗习惯了如指掌;好象跑遍世界,也找不到烤面包干这个习惯."是的,是的,"膳食总管喃喃地说."不过,这一切都会改变的.加拿大工人可能罢工了.有天晚上,部长对我们家先生说,为这事他拿到十万法郎呢."膳食总管对部长毫无责备之意.倒不是因为他自己为人正直,而是他认为从政的人没有一个不腐败.他觉得,贪污罪还不如最轻的盗窃罪严重.他也不问问自己,这句颇有分量的话会不会听错了,由罪犯亲口告诉我父亲,而我父亲却没有把他撵出门去,这合不合情理.但是,贡布雷的哲学束缚了弗朗索瓦丝的手脚,她不可能希望加拿大的罢工对烤面包干的习惯产生影响.她说:"只要世界还是世界,你们瞧好了,总有主人把我们使唤得团团转,也总有仆人随心所欲,自行其事."弗朗索瓦丝说是忙得团团转,可是,我母亲唠叨已有一刻钟了:"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在饭桌上呆了两个多小时了."大概我母亲用来测定他们用饭时间的单位和弗朗索瓦丝的不一样.她犹犹豫豫地摇了三.四回铃.弗朗索瓦丝.她的听差和膳食总管听到铃声根本没把它当回事,没想去应差,而是把它当作乐器定弦时发出的头几个音,音乐会即将重新开始,幕间休息只剩几分钟了.因此,当铃声不断重复,而且越来越坚决时,我们的仆人这才留意,他们看到时间不多了,又要开始干活了.当又一声"丁铃"响起,而且比前面的几声更响,他们这才叹口气,各自下了决心,听差去门口抽烟,弗朗索瓦丝上她的七楼整理衣物,膳食总管到我的房间找信纸,迅速地写了封私信发走了.
尽管盖尔芒特家的膳食总管神气傲慢,不可一世,可是不几天,弗朗索瓦丝便打听清楚,并告诉我说,盖尔芒特家不是根据什么古老的权利,而是根据不久前签订的一项租约住进这座公馆的.公馆的花园......那地方我还没有去过......跟所有邻接房屋的花园一样,小得可怜.我终于探听到,在盖尔芒特府,看不见领主的绞架,防卫的风车,逃命的暗门,支柱上的鸽舍;公用的烘炉,带甬道的谷仓,小型的城堡,桥梁.吊桥.或便桥,收过桥税的人;钟楼的尖顶,刻在墙上的宪章或用作路标的石堆.记得当巴尔贝克海滩在我眼里失去昔日的神秘,变成地球浩瀚咸水的一个部分,可以同随便哪个咸水域互换的时候,埃尔斯蒂尔曾对我说,这是惠斯勒(惠斯勒(1834—1903),美国油画家和版画家.主张"为艺术而艺术",强调线条与色彩的和谐.)画笔下的乳白色的海湾,银蓝两色协调有致,他这句话使巴尔贝克海滩陡然恢复了个性.与此相仿,一天,正当盖尔芒特这个姓氏看到它最后一幢住宅在弗朗索瓦丝的猛烈打击下就要坍塌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个老朋友谈起了公爵夫人,对我们说:"她在圣日耳曼区享有最高的地位,她在圣日耳曼区有第一流的房子."诚然,圣日耳曼区第一流的沙龙,第一流的房子,同我前后梦见过的他们的住所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幢房子......也许是最后一幢了......尽管简陋异常,仍不失其价值,它超越自身的物质,成了一种秘密的区别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