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那个目光明亮的推自行车姑娘,似乎发现了我那样凝神望着她,便向那个个子最高的姑娘说了一句什么话.说的什么,我没有听见,只见那个高个子姑娘笑了起来.说老实话,这个棕色皮肤的姑娘,正因为她的皮肤是棕色,并不最讨我喜欢.从在当松维尔那陡峭的小山坡上见过希尔贝特那一日起,一个头发棕红.肤色金黄的少女,一直是我心中不可企及的理想.可是,就说希尔贝特本人吧,我之爱她,难道主要不是因为她戴着贝戈特女友的光环,和贝戈特一起去参观大教堂吗?同样,看见这个棕色皮肤的姑娘望着我(这使我刚开始时抱着希望,以为也许与她接触更容易些),我并不感到高兴,因为她会把我介绍给那个从老头头上跳过去的那个无情的姑娘,介绍给说"可怜的老帮子,真叫我心里难受"的那个残忍的姑娘,然后逐次将我介绍给每一个姑娘,因为她享有这种威望,是她们形影不离的朋友.我作了一个假设:有一天我会成为这几个少女中哪一个的男朋友.这些眼睛里那陌生的目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们自己并不知道,有时对我会产生阳光照在一堵墙上那样的效果.通过奇迹般的炼金术,这些眼睛也许会叫"我是存在的"这个想法以及对我个人的某些友情穿透它们那难以形容的立体.有一天,我本人也可能跻身于她们之中,在她们沿海边行走发挥的理论中占一席之地.我觉得这个假设本身就包含着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就象站在阿堤刻时代的剧场前或面对着描绘宗教仪式行列的画幅,我也曾以为我这个观众也能受到诸神的喜爱,在列队行进的诸神中占据一席之地一般.
那么,与这些少女结识的幸福,真是无法实现的吗?自然,在我放弃的这类事当中,这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桩了.只要回忆一下,即使在巴尔贝克,就有多少陌生女郎,飞驰远去的马车便叫我永远放弃了她们,便已足够了.这一小群女孩,在我心中是那样高尚,仿佛由希腊神话中的处女组成,甚至她们给我带来的快乐,也来自她们有些路上行人飞快离去的味道.我们不认识的人,迫使我们从惯常生活中启碇的人,具有一种转瞬即逝性.这种转瞬即逝性使我们处于一种追逐状态中,再没有任何东西阻拦我们的想象.而在惯常生活中,我们与之经常来往的女子,最后都将她们的缺陷暴露出来.将我们的快乐剥去想象这层皮,等于将快乐压缩至其本身,就空无一物了.诸位已经看到,我并不蔑视拉线的中间人.但是这些少女如果到牵线人那里去自荐,她们便失去了赋予她们丰富多采和捉摸不定的因素,就不会如此叫我着迷了.对于是否能够企及追求的对象没有把握,能唤起人的想象.必须叫想象创造一个目的,这个目的遮掩住另一个目的;必须叫想象用进入一个人的生活之中这种想法代替感官的快乐,以阻止我们去分辨这种快乐,阻止我们去品尝其真正的味道,阻止我们将其限制在本身范围之内.钓鱼的那些下午时光,在我们与鱼之间,非有翻腾的流水将我们隔开不可.光滑的肉,不明确的形状,在天蓝色透明而又活动的流体中,在我们身边滑来滑去,而我们不大知道该拿这玩艺儿干什么.如果我们第一次是看见那鱼做成了菜端上桌子,就会显得不值得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去捉它了.
在这里,社会地位所占比例发生变化,这是海水浴生活的特点.这些少女也占了这个便宜.在我们习惯的阶层中能使我们延伸.放大的一切优势,在这里,都变成了看不见的东西,事实上,也就被取消了.反过来,那些别人认为他们大概并不具有这些优势的人,倒被一个人工的范畴变得高大起来,大步向前了.这个人造的范畴比素未谋面的女郎叫人更自在.那一天,这些少女在我眼中显得那么了不起,而根本无法让她们了解我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