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一)-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二卷
之,这种想法居然塑造了她的体态,使她产生了一定的仪容,平民百姓把它看成是上等人家的特征,有时也在俱乐部那些先生们昏花的老眼里激起一霎那的欲念.谁要是把德.加拉东夫人的谈话加以分析,把每一个词语出现的频率统计出来,从而找出破译密码的关键,那就会发现即使是最常用的词语,出现的次数也不会多于"在盖尔芒特堂兄弟家"."在盖尔芒特姑妈家","埃尔赛阿尔.德.盖尔芒特的健康"."盖尔芒特表妹的浴盆"这些词语.当人们跟她谈起一个知名人士时,她总答道,她个人并不同他相识,然而在她盖尔芒特姑妈家却碰到过上千次,而且在回答的时候语调是那么平淡,声音是那么沉重,显然表明她个人之所以并不同他相识,还是出之于那些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原则;她那向后拱的双肩依靠的就是这些原则,就仿佛体操教练为了锻炼你的胸廓而让你依靠平衡木一样.
大家原本没有料到会在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家见到洛姆亲王夫人的,那天她可当真来了.她原是屈尊光临的,为了表示她并不想在客厅中显摆自己的门第,她是侧着身子进来的,其实面前既没有人群挡道,也没有任何人要她让路;她故意呆在客厅尽头,摆出一副适得其所的神气,仿佛是一个没有通知剧院当局而微服亲自在剧院门口排队买票的国王似的;为了不突出她在场,不招引众人的视线,她一个劲儿低头观察地毯上或她自己裙子上的图案,站立在她认为是最不显眼的地方(她清楚地知道,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只要一瞥见她,一声欢呼,就会把她从那里拉将出去),就在她所不认识的德.康布尔梅夫人身旁.她观赏这位爱好音乐的邻座表演的哑剧,但并不去模仿她.这并不是说,洛姆亲王夫人这回拨冗来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家呆上五分钟,就不愿意尽可能表现得和蔼可亲,使她对主人的这番恩惠显得加倍地可贵.不过她生来就讨厌她所谓的"浮夸",坚持不做出与她生活于其间的那个小圈子的"派头"不相适应的举动,虽然这些举动对她也不免产生诱惑,因为在与新环境(哪怕它比自己所在的环境低微)接触时,即使是最自信的人们也会产生一种模仿心理(同羞怯有点相近).她首先心想,这乐曲也许跟她迄今为止所听的音乐不是一个路子,是否有必要手舞足蹈,又想如果不手舞足蹈是否表示自己不懂得这音乐,对女主人是否有失礼仪:结果她只好采取折衷办法来表达她这些相互矛盾的思想感情,一会儿一面以不动声色的好奇盯着她那狂热的邻座,一面扶扶肩带,摸摸她那金黄色头发上镶有钻石的珊瑚或者珐琅小球(这使她的发型显得既朴素又好看),一会儿用她的扇子打打拍子,但为了显示她不受乐曲的支配,并不按着节拍来打.钢琴家弹完了李斯特的一个曲子,又转入肖邦的一支序曲,这时德.康布尔梅夫人朝德.弗朗克多夫人投去温情的微笑,它既载着对往日岁月的回忆,也显示出行家满意的心情.她在年轻时就学会怎样抚爱肖邦那些婉转曲折,特别长大的乐句,它们是如此自由.柔和,如此易于感受;它们在开始时总在寻觅试探,力图逸出出发时的方向,在远离人们以为它们将到达之处,却总是在奇想的歧途上徘徊良久才更坚定地回来击中你的心坎......这回来的路程是事先精密地筹划了的,就象是一只水晶杯子,一响起来就不由你不发出一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