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小读者-通讯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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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小读者-通讯十八


  一是二重桥皇宫,隆然的小桥,白石的阑干,一带河流之后,立着宫墙。忙中的脑筋,忽觉清醒,我走出车来拍照,远远看见警察走来,知要干涉,便连忙按一按机,又走上车去。——可惜是雨中照的,洗不出风景来,但我还将这胶片留下。听说地震后皇宫也颓坏了,我竟得于灾前一瞥眼,可怜焦土!
  还有是游就馆中的中日战胜纪念品和壁上的战争的图画,周视之下,我心中军人之血,如泉怒沸。小朋友,我是个弱者,从不会抑制我自己感情之波动。我是没有主义的人,更显然的不是国家主义者,我虽那时竟血沸头昏,不由自主的坐了下去。但在同伴纷纷叹恨之中,我仍没有说一句话。
  我十分歉仄,因为我对你们述说这一件事。我心中虽丰富的带着军人之血,而我常是喜爱日本人,我从来不存着什么屈辱与仇视。只是为着“正义”,我对于以人类欺压人类的事,我似乎不能忍受!
  我自然爱我的弟弟,我们原是同气连枝的。假如我有吃不了的一块精饼,他和我索要时,我一定含笑的递给他。但他若逞强,不由分说的和我争夺,为着“正义”,为着要引导他走“公理”的道路,我就要奋然的,怀着满腔的热爱来抵御,并碎此饼而不惜!
  请你们饶恕我,对你们说这些神经兴奋的话!让这话在你们心中旋转一周罢。说与别人我担着惊怕,说与你们,我却千放心万放心,因为你们自有最天真最圣洁的断定。
  五点钟的电车,我们又回到横滨舟上。
        二十三日 舟中
  发烧中又冒雨,今天觉得不舒服。同船的人大半都上岸去,我自己坐着守船。甲板上独坐,无头绪的想起昨天车站上的繁杂的木屐声,和前天船上礼拜,他们唱的“上帝保佑我母亲”之曲,心绪很杂乱不宁。日光又热,下看码头上各种小小的贸易,人声嘈杂,觉得头晕。
  同伴们都回来了,下午船又启行。从此渐渐的不见东方的陆地了,再到海的尽头,再见陆地时,人情风土都不同了,为之怅然。
  曾在此时,匆匆的写了一封信,要寄与你们,写完匆匆的拿着走出舱来,船已徐徐离岸。“此误又是十余日了!我黯然的将此信投在海里。
  那夜梦见母亲来,摸我的前额,说:“热得很,——吃几口药罢。”她手里端着药杯叫我喝,我看那药是黄色的水,一口气的喝完了,梦中觉得是橘汁的味儿。醒来只听得圆窗外海风如吼,翻身又睡着了。第二天热便退尽。
        二十四日以后 舟中
  四围是海的舟岛生活,很迷糊恍惚的,不能按日记事了,只略略说些罢。
  同行二等三等舱中,有许多自俄赴美的难民,男女老幼约有一百多人。俄国人是天然的音乐家,每天夜里,在最高层上,静听着他们在底下弹着琴儿。在海波声中,那琴调更是凄清错杂,如泣如诉。同是离家去国的人呵,纵使我们不同文字,不同言语,不同思想,在这凄美的快感里,恋别的情绪,已深深的交流了!
  那夜月明,又听着这琴声,我迟迟不忍下舱去。披着毡子在肩上,聊御那泱泱的海风。船儿只管乘风破浪的一直的走,走向那素不相识的他乡。琴声中的哀怨,已问着我们这般辛苦的载着万斛离愁同去同逝,为名?为利?为着何来?“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能几团茀月?”我自问已无话可答了!若不是人声笑语从最高层上下来,搅碎了我的情绪,恐怕那夜我要独立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