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小读者-通讯十八

儿童资源网

寄小读者-通讯十八


  同伴中有人发起聚敛食物果品,赠给那些难民的孩子。我们从中国学生及别的乘客之中,收聚了好些,送下二等舱去。他们中间小孩子很多,女伴们有时抱几个小的上来玩,极其可爱。但有一次,因此我又感到哀戚与不平。
  有一个孩子,还不到两岁光景,最为娇小乖觉。他原不肯叫我抱,好容易用糖和饼,和发响的玩具,慢慢的哄了过来。他和我熟识了,放下来在地下走,他从软椅中间,慢慢走去,又回来扑到我的膝上。我们正在嬉笑,一抬头他父亲站在广厅的门边。想他不能过五十岁,而他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历历的写出了他生命的颠顿与不幸,看去似乎不止六十岁了。他注视着他的儿子,那双慈怜的眼光中,竟若含着眼泪。小朋友,从至情中流出的眼泪,是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晶莹的含泪的眼,是最庄严尊贵的画图!每次看见处女或儿童,悲哀或义愤的泪眼,妇人或老人,慈祥和怜悯的泪眼,两颗莹莹欲坠的泪珠之后,竟要射出凛然的神圣的光!小朋友,我最敬畏这个,见此时往往使我不敢抬头!
  这一次也不是例外,我只低头扶着这小孩子走。头等舱中的女看护——是看护晕船的人们的——忽然也在门边发见了。她冷酷的目光,看着那俄国人,说:“是谁让你到头等舱里来的,走,走,快下去!”
  这可怜的老人踧踖了。无主仓皇的脸,勉强含笑,从我手中接过小孩子来,以屈辱抱谦的目光,看一看那看护,便抱着孩子疲缓的从扶梯下去。
  是谁让他来的?任一个慈爱的父亲,都不肯将爱子交付一个陌生人,他是上来照看他的儿子的。我抱上这孩子来,却不能护庇他的父亲!我心中忽然非常的抑塞不平。只注视着那个胖大的看护,我脸上定不是一种怡悦的表情,而她却服罪的看我一笑。我四顾这厅中还有许多人,都像不在意似的。我下舱去,晚餐桌上,我终席未曾说一句话!
  中国学生开了两次的游艺会,都曾向船主商量要请这些俄国人上来和我们同乐,都被船主拒绝了。可敬的中国青年,不愿以金钱为享受快乐的界限,动机是神圣的。结果虽毫不似预想,而大同的世界,原是从无数的尝试和奋斗中来的!
  约克逊船中的侍者,完全是中国广东人。这次船中头等乘客十分之九是中国青年,足予他们以很大的喜悦。最可敬的是他们很关心于船上美国人对于中国学生的舆论。船抵西雅图之前一两天,他们曾用全体名义,写一篇勉励中国学生为国家争气的话,揭帖在甲板上。文字不十分通顺,而词意真挚异常,我只记得一句,是什么:“飘洋过海广东佬”,是诉说他们自己的飘流,和西人的轻视。中国青年自然也很恳挚的回了他们一封信。
  海上看不见什么,看落日其实也够有趣的了,不过这很难描写。我看见飞鱼,背上两只蝗虫似的翅膀。我看见两只大鲸鱼,看不见鱼身,只远远看见它们喷水。
  此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船上生活,只像聚什么冬令会,夏令会一般,许多同伴在一起,走来走去,总走不出船的范围。除了几个游艺会演说会之外,谈谈话,看看海,写写信,一天一天的渐渐过尽了。
  横渡太平洋之间,平空多出一日,就是有两个八月二十八日。自此以后,我们所度的白日,和故国的不同了!乡梦中的乡魂,飞回故国的时候,我们的家人骨肉,正在光天化日之下,忙忙碌碌。别离的人!连魂来魂往,都不能相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