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此道,先小做做.别说!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玩这玩意儿.您给我在这个月底做成一笔买卖;别告诉一点信息给克吕旭他们,否则他们会生气的.既然您去巴黎,那么咱们不妨同时为我那可怜的侄儿打探打探,看看王牌的颜色."
"这就说定了.我明天一早乘驿车走,"德.格拉珊提高嗓门说,"那么,我几点钟来您这儿听您最后的吩咐?"
"五点钟吧,晚饭之前,"葡萄园主搓搓双手,说.
两家客人又面对面地耽了一会儿.停顿片刻后,德.格拉珊重重拍了一下格朗台的肩膀,说:"有您这么讲义气的亲戚,真是不错......"
"是啊,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格朗台回答道,"我可是看重骨......肉亲情的.我疼我的兄弟,我要证明我爱他,但愿不花......花......花得我倾家......"
"我们得走啦,格朗台,"银行家趁他还没有把话说完便知趣地打断了他."我如果提前动身的话,有些事还要安排一下."
"好的,好的.我也一样......为了您知道的这件事,我......我要到到......到房间里去......想一想,躲进我的那......那间......用克吕旭庭长的说法,叫评评评议室里......去."
"该死!我又不是德.蓬丰先生了,"庭长伤心地想道,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像被辩护词弄得心烦意乱的法官一样.
两个敌对家族的首领们一起告辞了.他们都已把老葡萄园主今天上午出卖乡亲的丑陋行径置诸脑后,只想刺探对方怎样评价老头儿对新近这件事的真正意图,不过双方嘴都很严,谁都不漏一丁点信息.
"二位跟我们一起拜访德.奥松瓦尔夫人怎样?"德.格拉珊问公证人.
"我们以后再去,"庭长抢着回答说,"如果叔叔允许的话,我已经答应德.格里博古小姐,上她那里去见个面的,我们得先去她家."
"那就再见了,二位,"德.格拉珊太太说.他们刚同克吕旭叔侄分手,阿道尔夫边紧对父亲说道:"他们气得七窍冒烟了,嗯?"
"闭嘴,孩子,"母亲连忙说,"他们还听得见呢.再说,你的话难登大雅之堂,有股法律学生的刻薄味道."
"哎,叔叔,"庭长见德.格拉珊一家走远之后,忍不住叫了起来,"我开始被称为蓬丰先生,临了又只成了克吕旭而已."
"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你心里有气.然而风向对德.格拉珊有利.你那么聪明,怎么倒糊涂了?......就让他们乘上格朗台老爹'以后再说,的顺风船吧.孩子,你放心.欧叶妮迟早是你的媳妇 儿."
不一会儿,格朗台慷慨的决定同时在三家传播开了,满城风雨只传说这桩手足情深的壮举.格朗台不顾葡萄园主们应有的信义独家出售存货的行为得到了大家的谅解,人人都称赞他讲面子,赞不绝口地说,想不到他会这么慷慨.法国人的脾气本来就好激动,喜欢起哄去捧昙花一现的红角儿,为一些不着边际的新鲜事儿乱使劲.跟着哄的人们难道没有一点儿记性吗?
格朗台老爹一关上大门,就把娜农叫过来:
"先别放狗,也不要睡觉,我们还必须做一件事情.十一点钟,高诺瓦叶该赶着马车从弗洛瓦丰来这儿.你注意听着,别让他敲门,叫他轻轻地进来.警察局有令,夜里禁止喧哗.况且左邻右舍也没必要知道我出门."
说完,格朗台上楼去他的密室,娜农在楼下听到他在上面搬东西.翻东西.走来走去,动作很轻.显然他不想惊动妻子和女儿,特别是怕引起侄儿的注意.他瞅见侄儿的房里还有灯光早就低声地咒骂过了.半夜,一心想着堂弟的欧叶妮似乎听到有谁快要死的呻吟,她认为这要死的人一定是夏尔,跟她分手时他那么苍白,那么垂头丧气!说不定他自寻短见了.她连忙披上一件有帽兜的搭肩,想上去看一看.先是有一道强光从门缝里射进来,吓得她以为着火了;接着听到娜农沉重的脚步声,她才放心,又听到她在说话,还有几匹马嘶叫的声响.
"我父亲难道把堂弟架走了不成?"她一面想,一面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打开一条缝,既不让门发出咿呀的声响,又正好能瞅见楼道里谁在走动.忽然,她的眼睛遇到了父亲的眼睛;虽然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她,也没有怀疑谁在偷看,可是她已吓得手脚发凉.只见老头儿和娜农两人的肩头扛着一根粗大的杠子,杠子中间一条绳索捆住一只小木桶,跟格明台平时在面包房里做着玩的那种小木桶很相像.
"圣母呀!老爷,怎么这么沉呀?"娜农压低嗓门问.
"可惜里面只有一大堆铜钱!"老头儿回答说,"小心别碰倒蜡烛台."
这个场面只有一支蜡烛照明;蜡烛就放在楼梯扶手的两根立柱之间.
"高诺瓦叶,"格朗台对他那位临时保镖说,"你带手枪了没有?"
"没有,先生.老天爷!不就是一堆铜钱吗,有什么可怕的?......"
"哦!不怕."格朗台老爹说道.
"再说,咱们跑得飞快,"庄园看守说,"佃户们为你挑选了最精良的马."
"好,好.你没告诉他们我要去哪儿吧?"
"我又不知道您要去哪儿."
"好.这车还可以吧?"
"这车,老爷您问这车?嗨!装三千斤毫无问题.您那些破酒桶能有多重?"
"噢,那我清楚!"娜农说道."总该有一千七.八百斤吧."
"闭嘴,娜农!回头你跟太太说我到乡下去了.晚饭时回来,高诺瓦叶,快点儿赶,得在九点钟以前赶到安茹."
马车走后,娜农闩好大门,放出狼狗,肩头酸疼地上了床,左邻右舍无人知道格朗台走了,更猜不到他出门的目的.老头儿做什么事太保密了.在这幢堆满黄金的房子里,没有人能见到一个铜板.上午他在码头听人闲聊,说南特接下不少船只装备的生意,黄金价格随之涨了一倍,投机商都涌到安茹来抢购黄金,老葡萄园主只用佃户借几匹马,便拖着黄金去安茹抛售,以此换回国库券,等到市价高出面值之后,再用它来买进公债.
"我的父亲走了,"欧叶妮在楼上都听见了.屋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远去的车轮声渐渐消歇,不再在沉睡的索缪城里回荡.正在这时,欧叶妮先在心中.然后用耳朵听到一声悲叹,从堂弟的卧室穿过隔断的墙壁传了过来.一道像刀刃一样细的灯光从门缝里射出来,斜照在破旧楼梯的扶手上."他心里很难受,"欧叶妮心想,并上了两级梯阶.第二声悲吟已把她拉到三楼的楼道,门半掩着,她推开房门.夏尔的头斜躺在旧靠椅的边上,笔已经掉下,手几乎接近地面;他睡着了.他这种姿势使呼吸断断续续;欧叶妮吓了一跳.她赶紧进去."他一定累极了,"欧叶妮看到十来封已经封好的信,心里想道.她看了一眼收信人的地址:法里—布雷曼车行,布伊松服装店......等等."他大概料理好事情以后,好快点离开法国."她想道.她的眼睛落到两页没有装入信封的信上.其中有一页信笺的开头写道:"亲爱的安奈特......"这几个字使她一阵发晕.她的心突突乱跳,她的脚仿佛已被钉在地板上.亲爱的安奈特,他在恋爱,也有人爱他!没有希望了!他信上说了些什么?这些念头穿过她的脑海,穿过她的心坎.她到处都看见这几个字,甚至出现在地板上,一笔一划都是火焰."不理他!不!我不看这封信.我应该走开.可是看了又怎么样呢?"她看着夏尔,把他的头托回到椅子靠背上.他好像孩子一样任人摆布,虽然睡着,也知道那是他妈妈,不用睁开眼睛,朦胧中接受母亲的照料和亲吻.欧叶妮就像母亲,把他垂下的手拿起来,像母亲那样吻了一下他的头发.亲爱的安奈特!有个魔鬼在她耳朵边这么大叫一下."我知道这也许不好,但是我要看看那封信,"她心想.欧叶妮扭过脸去,因为她高傲的品性在责备她,她生平第一次,心中善和恶交锋.直到那时,她从没干过一件让她脸红的事.激情和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每读一句,她的心就多膨胀一些,在读信时她身心激奋的热血,使她初恋的快感更加美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