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朗台太太一听到丈夫的房里有响动,便说:"格朗台,叫娜农给我的房里生点火吧;我在被窝里快要冻僵了.我这年纪,要多加保重了.还有,"她停顿了片刻,说道,"让欧叶妮一会儿也到我房里来试穿新衣裳吧.这种天气,可怜的孩子在她自己的房里梳洗会得病的.待会儿我们到客厅壁炉边再给你拜年吧."
"得,得,得,得,说得多好听!你这叫开门大吉吧,太太?你从没有这么能言善辩.没准你已经吃了一片泡酒的面包了吧?"
沉默了一阵."哎!"妻子的话大概让他有所感动,老头儿又说道,"就按您的意思办吧,格朗台太太.你真是个贤惠的妻子,我可不愿意让你在这个年纪有什么三长两短,虽然拉倍特里埃家的人一般都硬朗得像老牌水泥.嗯?你说对不对?"停顿片刻,他喊道."总之,咱们得了人家的遗产,对他们家的后代我总是宽容的."说完,他咳了几声.
"老爷,您今天早很高兴心吧,"可怜的女人口气严肃地说.
"我一向挺开心的,
开心,开心,开心呀,箍桶匠,
快修补您的脸盆多么欢快!"
他一边唱着,一边衣冠楚楚地走进妻子的卧房."真好,好家 伙,倒真是干冷干冷的.咱们今天吃顿好饭,太太.德.格拉珊给我寄来了块菰鹅肝酱,等会儿我到驿站去拿.他准还捎带一枚面值加倍的拿破仑送给欧叶妮,"箍桶匠凑在妻子耳边说,"我已经没有金子了,太太.我本来倒还有一批古钱的,这话也就只能对你说说;但是为了做生意,只能都花掉."说完,他吻了一下妻子的额头,以示祝贺新年.
"欧叶妮,"慈母叫,"不知道你父亲朝哪一面侧身睡的好觉;总之,他今天一早脾气真好.唉!咱们能够过关的."
"老爷怎么啦?"娜农走进女主人卧室准备生火."他先对我说:天天如意,年年快乐,大蠢货!到我妻子屋里生火去,她冷.他伸手给我一枚六法郎崭新的硬币,我都呆了!太太,您瞧,看到没有?哦!他真好.怎么说,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有的人越老越吝啬,但是他,就像您做的果子酒一样,挺和顺,并且越陈越好.他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儿."
格朗台高兴的秘密,在于他的投机生意完全成功.德.格拉珊先生扣除了老箍桶匠为十五万荷兰证券贴现欠他的一笔钱和他为老箍桶匠买进十万法郎公债垫付的零头之后,将一个季度利息余下的三万法郎托驿车带给了格朗台,并且还报告说公债继续上涨.当时的市价是八十九法郎一股,到一月底,最赫赫有名的资本家们都愿出价九十二法郎收进.格朗台在两个月中赢利百分之十二,他已把账轧清,从今以后他不必付税,也没有什么补偿性的花费,每半年坐收五万法郎.内地人一般对公债有一种难以克服的反感,但是格朗台终于弄清了这笔投资的好处,他发觉自己能不必太费心机在五年之内,连本带利,成为一笔六百万法郎资本的主人,再加上他几处地产的价值,势必构成一笔了不起的财富.一年给娜农六法郎,或许是对老妈子不自觉帮了东家大忙的报酬.
"哦!哦!格朗台老爹一大早要上哪儿去?就像去救火似的."忙着开店门的商人们心里嘀咕道.后来,他们又看见他从驿站回来,一个送邮件的脚夫,推着装满大包小包的独轮车跟在身后."水总 是往河里流,老头儿方才是奔着钱去的,"有人说."钱从巴黎.弗洛瓦丰.荷兰,往他家滚呢,"另一个人说,"他早晚会买下索缪的,"第三个人高声嚷道."他总是忙着做生意,一点儿都不怕冷."有个女的对自己的男人说."哎,哎,格朗台先生,倘若您拿着碍事,我替您减轻这负担."
"倒也真重!都是些铜板,"葡萄园主说道,
"都是些响当当的钱,"脚夫低声说道.
"你想要我照顾照顾吗?那就管好你那张臭嘴,"老头儿开门时对脚夫说道.
"啊!老狐狸,我还真以为他耳朵聋,"脚夫想道,"看来他耳朵赶上冷天倒灵了."
"给你二十个铜板的酒钱,你就闭上嘴滚吧!"格朗台对他说道,"独轮车娜农会还给你的.......娜农,娘儿俩做弥撒去了吗?"
"没错,老爷."
"来,抬抬你的爪子,来干活,"他喊着,大包小包地,都往她那边送.不多一会儿,钱都运进了他那间密室,他把自己关在里面."开饭的时候,你就敲敲墙叫我.现在你把独轮车送回驿站去吧."
到十点钟一家才才吃饭.
"你父亲不会要你拿出钱到这里来看的,"格朗台太太做完弥撒在回来的路上对女儿说."另外,你要装得怕冷.等你生日的那天,咱们就有时间把你的钱袋凑满了......"
格朗台下楼时想着怎样才能把刚收到的钱迅速地变成硬梆梆的金子;想到自己在公债上面投机倒得如此得法,他决定投入所有收入,直到行市涨到一百法郎一股为止.这算盘对欧叶妮太不利.他一走进客厅,母女俩便祝他新年快乐;女儿扑到他的怀里,装痴撒娇;格朗台太太一板正经,庄重而且得体.
"啊!啊!孩子,"他亲了女儿的两颊,"我都是为了你操劳呀,你看到了吗?......我要你幸福.要幸福就得有钱.没有钱,全都落空.给你,又是一枚全新的拿破仑,这是让人从巴黎捎来的.好家伙, 家里一点儿金子都找不到了.只有你还藏着金子.拿出来给我瞧瞧吧,宝贝儿."
"嗨!天太冷了,咱们吃饭吧,"欧叶妮回答说.
"哎,那好,吃完饭再看,是吗?能助消化.德.格拉珊那个胖子居然弄来这样的美味儿,"他又说,"那咱们就先吃,孩子们,咱们没有花钱.德.格拉珊不错,我对他非常满意.这老滑头帮了夏尔的忙,并且是尽义务.可怜的死鬼兄弟的事情他办得很好.
呜......"他塞满一嘴,歇了一会儿,说:"好吃!吃呀,太太.两天的营养全在里面了."
"我不饿.我很虚弱,你是知道的."
"啊!知道!你尽管把肚子塞足,放心吧,撑不破的.你是拉倍特里埃家的后代,身子骨硬朗着吧.你倒确实又黄又瘦,可我就爱黄颜色."
等待饭后大祸临头的母女俩的惊恐不安,可不亚于等着当众处死的含羞忍辱的死囚,老葡萄园主越是谈笑得起劲,母女俩就越是心里发紧.做女儿的倒还有一个依靠,她可以从爱情中汲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