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说中了,"她哭着自言自语道,"受苦,直到死."
她缓步从花园走进客厅.她一反平时的习惯,避开过道;但她在这灰色的客厅里仍看到了保留堂弟回忆的东西,壁炉架上仍放着碟子,她每天早餐时总要用到它,还有那只赛夫勒古窑的瓷糖缸.那天上午对她真是重要,发生了多少大事!娜农前来禀报教区神甫来访,他是克吕旭的亲戚,关心德.蓬丰庭长的权益.几天前, 克吕旭老神父要他仅仅从宗教意义上跟格朗台小姐谈谈结婚的义务.欧叶妮见到本堂神甫时,还以为他来收每月布施给穷人的一千法郎,所以叫娜农去拿钱;本堂神甫笑了:
"小姐,今天我来跟您谈一位索缪全城关心的姑娘,可怜她不知道爱惜自己,没有按基督教的方式生活."
"上帝呀!神甫先生,您来的这会儿我无法想到左邻右舍,我正在自顾不暇呢.我非常不幸,只有教堂才是我躲避灾难的地方;教堂有宽大的胸怀,容得下我们的全部痛苦,有丰富的感情,供我们汲取而不必担心被汲尽."
"哎,小姐,我们关心那位姑娘,也就关心您.请听我说.如果您想使自己的灵魂得救护,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要末出家,要末遵从世俗法则,服从您天国的命运或者服从您尘世的命运."
"啊!您恰好在我想听取指教的时候来指教我.是的,是上帝派您来的,先生.我要告别尘世,在沉默和隐居中只为上帝了却此残生."
"孩子,您要下这么激烈的决心,一定得作长久的思考.结婚是生,出家人世间等于死."
"死就死,有什么大不了的马上死才好呢,神甫先生,"她激动得让人感到害怕.
"死?但是您对社会有很多重大的义务还没有尽到呢,小姐.您难道不是那些穷孩子们的慈母吗?冬天,您给他们御寒的衣裳和取暖的木柴,夏天您给他们以工作.您的家产是一笔应该偿还的债款,您神圣地接受了这笔家产.躲进修道院未免太自私;终身老姑娘活着是难以安心的.首先,您能单独管理这么大的家产吗?您也许会失败的.说不定您会遇到打不完的官司,您会被无法解决的困难弄得焦头烂额.相信您的引路人的话吧:丈夫对您会有用,您应当保全上帝的恩赐.我是把您当听话的小羊才跟您说这番话的.您爱上帝爱得那么真诚,必须在俗世修得灵魂永生,因为您是俗世最美的一种点缀,您为俗世作出了圣洁的榜样."
正说着,忽然仆人通报德.格拉珊夫人来访了.她来是出于报复心和极度的绝望.
"小姐,"她说,"啊!本堂神甫先生也在.那我就不说了.我原来是跟您说事儿的,显然你们正在作重要的谈话."
"太太,"本堂神甫说,"你们谈吧,我就告辞了."
"哦!神甫先生,"欧叶妮说,"您过一会儿再来?现在我非常需要您的支持."
"啊,多可怜的孩子,"德.格拉珊太太说.
"您的意思是......?"格朗台小姐和神甫共同问道.
"难道我不知道您的堂弟已经回国而且要跟德.奥布里翁小姐结婚了吗?......女人决不会这么糊涂."
欧叶妮涨红了脸,一句话也不说,但她已打定主意学父亲的样,不动声色.
"哎,太太,"她以嘲弄的口吻说道,"我倒说不定真很糊涂呢.我听不懂您的话,请您当着神甫先生说说吧,您知道的他是我的心灵老师."
"那好,小姐,这是德.格拉珊给我的来信,您就看看吧."
欧叶妮看到信上这样写道:
贤妻如晤:夏尔.格朗台从印度归来,抵达巴黎已一月......
"竟有一个月了,"她私下想起,不禁低下握信的手.停了一会儿,她又往下看:
......我白白跑两次,才见到这位未来的德.奥布里翁子爵.
虽然巴黎满城风雨在议论他们的婚事,而且教堂也贴出了他们即将行婚礼的预告......
"那么,他写信给我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欧叶妮不敢再想下去,也没有像巴黎女子那样骂一声"臭无赖!"但是,虽然没有表示出来,她内心的蔑视却是不折不扣的.
......这桩婚事其实还很渺茫;侯爵定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破了产的人的儿子.我特意告诉他,他的伯父和我如何费尽心机料理他父亲的后事,又如何巧使手段稳住债权人直到现在.不料这混帐小子竟有脸对为他的利益和名誉日夜操了一共五年的心的我,回答说他父亲的事不是他的事.一般诉讼代理人有权按债款总数的十分之一,向他索要三.四万法郎的酬金.不过,先慢,从法律上说,他还欠债主一百二十万法郎呢,我要让债权人公布他父亲破产.我当初接手此事时,只凭格朗台那条老鳄鱼的一句话,而且我已代表格朗台家族,向债权人许下不少愿.德.奥布里翁子爵固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誉,我对自己的名誉可是十分看重的.所以我要向债权人表明自己的立场.然而,我对欧叶妮小姐敬重至极,在当初两家相处甚笃的时候,甚至有过向她提亲的想法,因此我不能在行动之前不让你先跟她打声招呼......
读到这里,欧叶妮不再往下读了,冷冷地把信交给德.格拉珊太太:"谢谢您,"她说,"这好说......"
"这会儿不仅说的话而且连声调都跟您已故的父亲一模一样了."德.格拉珊太太说.
"太太,您还要给我们八千一百法郎的金子呢,"娜农说.
"不错;那就劳驾您跟我走一趟吧,高诺瓦叶太太."
"神甫先生,"欧叶妮正要表达的想法,使她的镇静得格外高贵,她问:"婚后保持童贞算不算罪过?"
"这是一个认识问题,我还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您想知道鼎鼎大名的神学家桑切斯在他的《神学津梁》的《论婚姻》中是怎样说的,我可以在明天告诉您."
神甫走后,格朗台小姐上楼在她父亲的密室独坐了一整天,吃晚饭时,她不顾娜农一再催促,她都不肯下楼.直到晚上常客们上门的时候,她才露面.格朗台家的客厅从来没有像今晚那样高朋满座,夏尔回国以及他愚蠢地变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然而,尽管来客们仔细观察,他们的好奇心却没得到满足.对此早有所料的欧叶妮,虽然内心沸腾着惨痛之情,脸上却镇静自如,没有泄漏半点.她竟然以笑脸,来回报用伤感的目光或语言向她表示关切的人.她终于学会用礼貌的面纱遮掩自己的凄苦.九点钟光景,牌局结束,打牌的人一面算清赌账,一面谈论着最后几把惠斯特牌;他们离开牌桌,加入了聊天的圈子.就在客人们起身告辞预备走出客厅的时候,发生了一桩震动索缪,惊动全区,传遍周围四省的戏剧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