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神父先生.那个小伙子很快就会发现欧叶妮有多蠢,而且长得也不水灵.您仔细端详过她吗?今天晚上,她的脸色蜡黄."
"说不定您已提醒她堂兄弟注意这些了吧?"
"我其实也有什么说什么......"
"太太,以后您就总跟欧叶妮一块儿坐,不用你多费话,他自己就会比较......"
"首先,他已经答应后天到我们家吃饭了."
"啊!如果您愿意的话......"
"愿意什么呢,神父先生?您的意思是要教我坏?我清清白白活到三十九岁,谢天谢地,总不能时至今日还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吧,哪怕送我一个莫卧儿大帝国我也不能自轻自贱呀!你我都已到了这把年纪,说话得知道分寸.您虽然说是个神父,其实有一肚子龌龊的坏主意.呸!您这些东西倒像是《福布拉》里的货色."
"您看过《福布拉》了?"
"不,神父,我是说《危险的关系》."
"啊!这部书正经多了,"神父笑道."可是您把我说得跟当今的青年人一样居心叵测!我只不过想......"
"您敢说您不是想给我出坏主意?这还不明摆着吗?如果那个小伙子,用您的话说,人不错,这我同意,要是他追求我,他当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堂姐.我知道,在巴黎,有一些好心的母亲,为了儿女的幸福和财产,确实不惜这样卖弄自己的色相.可咱们是在内地,请记住神父先生."
"是啊,太太."
"所以,"她接着说,"就算有一亿家私,我和阿道尔夫都不会愿意付出这种代价去换的......"
"太太,我可没说什么一亿家私.倘有这样大的诱惑,恐怕你我都抵挡不住.我想,一个正经的女人,无伤大雅地调调情也亦无不可,这也是交际场上女人的任务......"
"您真这么想?"
"太太,难道我们不应该彼此亲切热情吗?......对不起,我要擤擤鼻子,......我不骗您,太太,他拿起夹鼻镜片看您的那副模样,比看我的时候要讨好得多;这我谅解,他爱美远远胜于敬老......"
"这是明摆着的事,"庭长粗声大气说,"巴黎的格朗台打发儿子来索缪,绝对抱有结亲的打算......"
"真要是这样,那堂弟也不该来得这么突然啊!"公证人答腔.
"这并不说明什么,"德.格拉珊先生说,"那家伙一向爱跑跑颠颠."
"德.格拉珊,亲爱的,我请那个漂亮小伙子来吃饭了.你再去请拉索尼埃夫妇,德.奥杜瓦夫妇,当然,还有漂亮的奥杜瓦小姐;但愿她那天打扮得象样些!她的母亲好吃醋,总是把她弄成丑八怪!"说着,她停下脚步,对克吕旭叔侄说道,"也请诸位届时光临."
"到家了,太太,"公证人说.
三位克吕旭同三位格拉珊分手之后,转身回家,一路上他们施展内地人擅长的分析才能,对今晚发生的事从各方面仔细研究.那件事改变了克吕旭派和格拉珊派各自的敌对立场.支配这些勾心斗角专家的了不起的理智,使他们意识到有必要暂时结盟,共同对敌.他们不应彼此配合,阻止欧叶妮爱上堂弟,不让夏尔想到堂姐吗?他们会不断地用含沙射影的坏话.花言巧语的诬蔑.表面恭维的诋毁和假装天真的诽谤来围攻那个巴黎人,使他上当.他招架得住这样密集的招数吗?
等客厅里只剩下四个骨肉亲人时,格朗台先生对他侄儿说道:
"睡觉吧.至于让你风尘仆仆到这儿来的那些事情,现在太晚了,先不说吧.明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谈.我们这儿八点钟吃早饭.中午,吃点水果和面包,喝点白葡萄酒;五点钟开晚饭,跟巴黎人一样.我们一日三餐的程序是这样的.你要是想去城里走走,或到周围去转转,尽管自便.我的事情多,别怪我没有空陪你.你或许到处能听到人们说我有钱:格朗台先生这样,格朗台先生那样.我让他们说去,闲话损伤不了我的名誉.然而,我实际没有钱,我这把年纪还像小伙计一样苦干,全部家当只不过是一副蹩脚的刨子和一双干活儿的手.你不久也许会亲身体验到,挣一个铜板得流多少汗.娜农,把蜡烛拿来."
"侄儿,我想您需要的东西房间里都准备好啦."格朗台太太说,"不过,要是缺少什么,尽管吩咐娜农."
"不用了,亲爱的伯母,我想,东西我都带齐的.希望您和我的堂姐一夜平安."
夏尔从娜农手中接过一支点燃了的白蜡烛,那是安茹的产品,在店里放久了,颜色发黄,跟蜡油做的差不多,所以,完全没有想到家里会有白蜡烛的格朗台,发现不了这是一件奢侈品.
"我来给你带路吧,"他说.
格朗台并没有走与大门相通的那扇门,而是郑重其事地走客厅与厨房之间的过道.楼梯那边的过道有一扇镶着椭圆形玻璃的门,挡住了顺着过道往里钻的冷气.然而,在冬天,虽然客厅的门上都钉了保暖的布垫,寒风刮来依然凛冽刺骨,客厅里很难保持适宜的温度.娜农闩上大门,关好客厅,从牲畜棚里放出狼狗,那狗的吠声就像得了咽喉炎一样沙哑,凶猛至极,只认得娜农一人.它和娜农都来自田野,彼此倒很相投.当夏尔看见楼梯间发黄的四壁布满烟薰的痕迹,扶手上蛀洞斑斑,楼梯被他的伯父踩得摇摇晃晃,他的美梦终于破灭了.他简直以为自己走进了鸡笼,不禁带着疑问,回头望了望伯母和堂姐.她们走惯了这座楼梯,猜不到他惊讶的原因,还以为他表示友好,于是亲切地朝他笑笑,越发把他气懵了."父亲为什么打发我上这样糟糕的鬼地方来?"他想道.到了楼上,他看见三扇漆成赭红色的房门,没有门框,直接嵌在布满尘埃的墙中,门上有用螺丝钉固定的铁条,露在外面,铁条两端呈火舌形,跟长长的锁眼两边的花纹一样.正对着楼梯的那扇房门,显然是堵死了的,门内是厨房上面的那个房间,只能从格朗台的卧室进去,这是他的工作室,室内只有一个临院子的窗户采光,窗外有粗大的铁锁把守.谁也不让进去,格朗台太太也不行.老头儿愿意像炼丹师守护丹炉似地独自在室内操劳,那里肯定很巧妙地开凿了几处暗柜,藏着田契.房契,挂著称金币的天平;清偿债务,开发收据和计算盈亏,都是更夜深人静时在这里做的.因而,生意场上的人们见到格朗台总是有备无患,便想象他准有鬼神供他差遣.当娜农的鼾声震动楼板,当护院的狼狗哈欠连连,当格朗台太太母女已经熟睡,老箍桶匠便来这里抚摸.玩弄他的黄金;他把金子捂在怀里,装进桶里,箍严扣实.房内四壁厚实,护窗板也密不通风.他独自掌管这间密室的钥匙.据说他来这里查阅的图表上,都标有果木的数目,他计算产量准确无误到不超出一株树苗.一小捆树杈的误差.欧叶妮的房门跟这扇堵死的门对着.楼梯道的尽头是老两口的套间,占了整个前楼.格朗台太太有一个房间与欧叶妮的房间相通,中间隔只一扇玻璃门.格朗台与太太的各自的房间,由板壁隔开,而他的神秘的工作室和卧室之间则隔着一堵厚墙.格朗台老爹把侄儿安排在三楼一间房顶很高的阁楼里,恰好在他的卧室上面,这样,侄儿在房内走动,他能听得清清楚楚.欧叶妮和母亲走到楼道当中,接吻互道晚安;她们又跟夏尔说了几句,然后就各自回房睡觉去了.欧叶妮嘴上虽然说得平平淡淡,心里一定很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