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假如你希望看到的是杀戮以及生物血肉横飞的景象,那么,在你面前,一只逃命的懦弱天真小兔给一只凶猛残忍的狗撕碎,这倒应该激起你的同情呀.所以乌托邦人把打鸟猎兽的全部活动看成不宜于自由公民,交与屠宰夫去干.我在上面曾提及,乌托邦人令奴隶操屠宰业.他们认为,打猎是屠宰业最下贱的一个部分,这个行业的其他职务较为有用和正当,因为对我们有较积极的好处,并且出于必要才屠宰牲畜.而猎人所追求的只是从杀死杀伤可怜的动物取乐.即使对象是野兽,它们流血被人当成好看的场面,据乌托邦人判断,这是由于我们生性残忍,或是由于经常从事这种野蛮的取乐而最后堕落成残忍的人.
尽管普通人把这些以及所有类似的消遣看成乐事,而这类的人是无数的,乌托邦人却明确主张这一切丝毫不构成真正的快乐,从本质说其中没有任何令人惬意之处.普通人从这些消遣得到享受,而享受是快乐的功能.但这个事实改变不了乌托邦人的意见.因为享受不是来自事情本身的性质,而是来自那些人反常的习惯,这种习惯使他们以苦为甜,犹如一个孕妇口味坏了会觉得树脂和兽脂比蜂蜜更可口.然而任何人从不健康状态以及从习惯所形成的判断,都不可能改变快乐的性质,如同不可能改变其他任何东西的性质一样.
乌托邦人所承认的真正快乐分为各类,某些快乐是属于精神的,又一些是属于肉体的.属于精神的,他们认为有理智以及从默察真理所获得的喜悦.此外,还有对过去美满生活的惬意回忆以及对未来幸福的期望.
他们分身体的快乐为两类.第一类是人能充分感觉到的鲜明的愉快.有时,由于自然热而亏损了的某些器官得到恢复,就产生愉快.这些器官是通过饮食而回到原状的.有时愉快来自排泄掉体内过剩的东西.当我们或是拉屎,或是夫妇行房,或是搔痒抓痛,都会有这样的快感.然而我们不时感到一种快乐,既不起于恢复身体某部的亏损,又不是来自任何苦痛的消除,而是由于有某种东西,它触动我们的官能,使它感到一种秘密的非常动人的力量,吸引住它.这就是从音乐产生的快乐.
另一类身体的快乐,按照乌托邦人的意见,在于身体的安静以及和谐.这其实是指每人享有免于疾病侵扰的健康.苦痛不入的健康本身即是快乐之源,虽然并无从外部所引起的快乐.比起饥渴者强烈口腹之欲,这种快乐诚然不那么明显地被感觉到,可是许多人承认健康才是最大的快乐.几乎全部乌托邦人把健康看成最大的快乐,看成所有快乐的基础和根本.只要有健康,生活就安静舒适.相反,失去健康,绝对谈不上有快乐的余地.在没有健康的情况下而不觉得痛苦,乌托邦人认为这是麻木不仁而不是快乐.
他们早就否定某些人的观点,即安静的健康生活(因为他们也就这个问题展开过热烈讨论)不能算是快乐,因为只有通过来自外部的运动,才可能感到这种快乐的存在.然而他们今天几乎一致认为健康最能导致快乐.他们质问,既然疾病带来痛苦,痛苦是快乐的大敌如同疾病是健康的大敌,为什么在恬静的健康中我们看不出快乐呢?乌托邦人觉得关于疾病即是苦痛或疾病带来苦痛这个问题是不重要的,因为两者的结果是一码事.当然,如你认为健康即快乐或健康是快乐的不可少的起因,犹如火是热的必要的起因,那末,两种情况下的结论都是:享有永远健康的人不可能不享有快乐.
乌托邦人还说,我们进食时不是健康开始不支.与食物联成友军向饥饿作战吗?等到健康逐渐加强,重新获得通常的活力,这就使我们从恢复健康中取得快乐.健康既然兴高采烈地作战,能不为胜利而喜悦吗?当健康终于达到作战目的,即恢复固有的元气,难道它便马上麻木起来,对自己的好处熟视无睹吗?关于健康无从被感觉到的断言,乌托邦人认为那是全然与事实不符的.他们说,一个人在觉醒时(除非他是丧失了健康的)怎会不意识到自己很健康呢?谁会如此麻木不仁,毫无生气,以至于否认健康对他是惬意可喜的呢?所谓可喜不就是快乐的别名吗?
总而言之,乌托邦人特别不肯放过精神的快乐,以其为一切快乐中的第一位的.最重要的.他们认为主要的精神之乐来自德行的实践以及高尚生活的自我意识.至于身体的快乐,他们首推健康.饮食可口,以及诸如此类的享受,他们喜欢,然而只是为了促进健康.这种享受本身没有令人向往之处,而仅是由于其能抵抗疾病的侵袭.一个明智人力求避免生病,而不是病后求医;总是使痛苦不生,而不是寻求减轻痛苦的药.同样,与其享乐于前,后果难堪,何如不要这种享乐.
如有人主张这种享乐构成他的幸福,他就势必承认只有过这样的生活,不断饥渴,不断吃喝,不断发痒,不断用指甲挠,那才算非常幸福.谁不知这样的生活是可厌而悲惨的呢?那些快乐是最低级的.最不纯的,因为伴随这种快乐的决不能没有痛苦作为其对立物.例如进食的快乐和饥饿有联系,而且两者不均衡,痛苦较强烈而且更持久.痛苦产生于快乐之前,直到快乐和它一同消失它才结束.乌托邦人认为对这种快乐不应给以过高的评价,除非有必要.然而他们也还是享受这种快乐,并且感谢大自然母亲仁慈为怀,非常亲切地引导她的儿女使用经常必需的一切.倘使我们每天用以治疗饥渴的,正是医治其他所有较罕见病的苦毒药物,我们的生活应该是多么的难堪.
美观.矫健.轻捷,这些是乌托邦人视为来自大自然的特殊的令人愉快的礼品而高兴地加以珍视.甚至按大自然意旨为人类所独有的耳眼鼻之乐(因为其他任何生物都不能领会宇宙的灿烂外观,除选择食物外不能闻香味,不辨音程和谐与不和谐),他们也去追求,将其作为生活中的愉快的调味品.但是他们对这一切订出这样的限制:不因小快乐而妨碍大快乐,不因快乐而引起痛苦后果.乌托邦人认为,低级快乐一定带来痛苦后果.
可是,鄙视美观,损害矫健的体力,变轻捷为迟钝,因节食而伤生,糟蹋自己的健康,以及摒绝大自然的其他一切恩典(除非一个人忽视自己的这一切利益以便更热心地为别人或公众谋取快乐,期望由于这样的牺牲,上帝会给他更大的快乐......否则所以苛待自己乃是为了博得有关德行的虚幻名声而又无益于任何人,或是为了锻炼自己,使自己更能忍受从不会到来的困苦),乌托邦人认为这种态度是极度疯狂,是对自己残忍而对自然忘恩负义的一种心境的标记,这种心境不屑于感谢自然,因而拒绝从自然来的任何好处.
以上是乌托邦人对德行及快乐的看法.他们认为人类理智不可能达到比这更正确的意见,除非一个天赐的宗教给人们提示一个更神圣的意见.乌托邦人的看法对不对,我们没有研究的时间,也无研究的必要.我们的任务是描述他们的有关原则,不是给以辩护.但我坚信,不管你怎样评价他们的观点,世上没有比他们更优秀的民族和更幸福的国家.他们的体态轻捷活泼,单看其身材,你想不到他们都那么强壮,虽然他们的个子并不矮小.尽管他们的土地不太肥,气候不太好,但他们生活有节制,使寒暑无从侵袭他们,并且努力耕作,土质从而得到改善.由于此,这儿是世界上粮食最丰产.牲畜最兴旺的国家,它的人民也是体格最健和生病最少的.在乌托邦,你不但可以看到通常的农活进行得多么仔细,使天然瘠土因人力加工而有所改良,还可以看到一整座树林被人用手连根拔出从甲地移植乙地.这不是为了繁殖树木,而是从便于运输出发,使树源近海.近河或近城市,因为从陆路运木材比运粮食更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