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短的场面以后,我从眼角里观察到人们已经卸下了我的行李,马车世拉进了车棚.于丽挽着我的手臂,我便随着他们进屋,心里高兴得有点儿紧张,看着这所房屋把我占领了.

　　只有在更平静地观察这可爱的......我原以为已变丑了的......脸孔之后,我才以苦楚而又甘美的惊讶,看见她确实变得比任何时候更美丽和更辉煌了.她那可爱的容貌显得更漂亮;她变得稍稍丰腴了些,这只有增添了她那耀眼的白皙.天花在她的双颊上只留下一点儿几乎觉察不到的痕迹.代替这从前常常使她低垂眼睛的痛苦的害羞的,如今大家可以看到那德行的安全感在她那贞洁的目光里跟温柔和敏感结合在一起;她那并不缺乏谦虚的举止是不怎么胆怯了;更自然的神态和更坦诚的优雅接替了原来混合着体贴和羞耻的拘拘束束的模样;如果说她那做了错事的感觉当时曾使她显得更楚楚动人的话,那么她的纯洁现在却使她的神采更飘逸了.

　　我们刚进客厅,她就离开了我们,过了一会儿她又进来.她不是一个人回来.您知道她带来了什么人?阁下,那是她的孩子们!是比太阳还要美丽的她的两个孩子,他们稚气的脸上已经有他们母亲美丽动人的容貌!我见了之后会怎么样?我既说不好也无法理解;这得亲自来体会.一千种互相矛盾的感觉同时袭来;一千种残酷而又甜蜜的回忆分占了我的心.啊,怎样的情景!啊,怎样的懊恼!我感觉到自己被痛苦所撕裂和被喜悦所激励.我可以说是见到了对于我曾经是那么珍爱的人儿繁衍了.唉!我就在这同时看见她对于我已不再是什么的太生动的证明,而我的失落感仿佛跟她一同在增殖.

　　她手牵着他们到我跟前.她以直刺我心的声音对我说:"瞧,这是您女友的孩子;有一天他们也将成为您的朋友;愿您从今天起就成为他们的朋友."这两个小生物立刻钻到我身边,抓住了我的手,给我以他们天真无邪的亲热,把我整个的感情转化为怜悯.我把他们一边一个抱在我的臂弯里;把他们压向这激动的心.我悲叹地说道:"亲爱的好孩子们,你们前程远大.希望你们能够像你们的父母亲!希望你们仿效他们的德行,并且将来以你们的德行去安慰他们那些不幸的朋友!"兴高采烈的德.伏尔玛尔夫人跳起来第二次搂住我的脖子,仿佛想用她的亲热的表示来报答我给她两个儿子的好话.然而这次的拥抱跟第一次的有多么的不同呀!我这种体会很使我惊讶.我现在拥抱的是一家的母亲;我看到周围有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这几个随从人员使我感到凛然.我从她的脸上发现一种我起初不曾注意到的庄严的神色;我不由得对她起了一种新的尊敬;她的熟不拘礼对我几乎是一种负担;不管她在我眼里显得怎样美好,我却更愿意吻她的裙边而不怎么愿意吻她的脸颊:总而言之,从这时起,我明白她跟我已不再是原来的那样,因此我必须开始认真地预卜一下自己了.

　　德.伏尔玛尔先生拉着我的手,领我到预定给我的住房去,在进去时他对我说道:"这就是您的住房:它不是个陌生人的住房,它不会再是另一个人的,而且从今以后若不是让它空关着,便是由您占住."请您想想,这样中听的话我听来多么愉快;可是我还不太够当得起听这些话而心中不感到惭愧.德.伏尔玛尔先生使我摆脱了作答辞的窘境.他请我到花园里去转了一圈.在花园里他对我态度很好,我因而感到比较自然些;从他的言谈里看得出他知道我从前的错误,但对我的正直充满信任,他对我说话像一个父亲对儿子说话一般,也能尊重我,使我不能不尊重他.是的,阁下,他没有弄错;我决不能辜负他和您的信任.但为什么我的心对他的善行会感到紧张?为什么我对之应该尊敬的人必须是于丽的丈夫呢?

　　这一天似乎规定我要经受各式各样的考验.在我回到德.伏尔玛尔夫人身边时,她的丈夫被叫出去安排什么事情,于是我单独同她留下.

　　这时我处在了一种最困难和最没有预料到的新的尴尬局面之下.我对她讲些什么呢?怎么开头呢?我敢于提到我们旧的关系和我记忆里依然历历在目的那时候吗?或是让她认为我已经把这些事遗忘,或者我已不再对它们关心?把一个保存在内心深处的人儿当做陌路人对待是怎样的一种苦刑!滥用人家的殷勤接待而对她谈一些她不再该倾听的话又是怎样的丑恶!在这些困惑中我完全失去了常态;我的脸胀得通红;我既不敢说话,又不敢抬头,又不敢稍稍动弹;我相信如果她不来解救我,我会始终处于这可怕的状态下直到她的丈夫回来.对于她呢,这种单独谈话她仿佛丝毫不感到拘束.她保持着与从前同样的举止和态度,她继续用同样的音调对我说话;只是我认为她在谈话里试图添加更多的快乐和自由,连同并非腼腆也非温顺.但是和善和亲切的目光,仿佛为了鼓励我安心并使我摆脱那种她不会不觉察到的拘谨态度.

　　她对我谈起我的长途旅行;她想知道其中的详情细节,尤其是我经历的危险和忍受的苦难:因为她说她知道,她的友谊应负补偿的义务.我忧愁地对她说道:"啊!于丽,我跟您在一起才一会儿;您就已经想再打发我去印度吗?"她笑着答道:"不对;可是我愿意也到那儿去."

　　我告诉她说,我已给您写了关于我旅行的纪事,我给她带来了它的抄本.于是她急忙问我关于您的消息.我向她谈到了您,这就不能不向她重述我所受的苦难和我给您引起的麻烦.她为此深受感动:她以更严肃的音调开始她自己的辩解,并向我指出她所做的一切不得不做的事.德.伏尔玛尔在她说话的中间走了进来;使我感到惊讶的是,她当着他的面继续说话,就好像没有他在场时完完全全一个样子.他在琢磨我的惊讶时无法控制他的笑容.当她讲完话以后,他对我说道:"您看到了这儿统治着的真诚坦率的例子.如果您真心要做个有德之人,请学习仿效它:这是我要向您提出的唯一请求和唯一忠告.迈向罪恶的第一步就是使纯洁的行为搞得神秘化;谁喜欢隐瞒,他迟早总有隐瞒的道理.只有一条道德的格言可以替代一切其他的格言,那便是:"凡是不愿大家看到和听到的事,千万不要做和说";对于我,我始终把这个罗马人(这个罗马人是指古罗马的护民官李维乌斯.特鲁苏斯(Livius　Drusus,tribun　du　peuple).......原编者注)看做是最可尊敬的人,他要把自己的房子建造得里面所作所为让大家都能看得见.

　　他继续说道:"我向您提出两点建议,您可以随便选择于您合适的,但要选择其中的一点."于是他拿起了他妻子的和我的手,他紧握着手对我说:"我们的友谊开始了,这里便是亲切的联系:愿它是不可分离的.拥抱您的姐妹和您的女友吧;您要永远这样对待她;您跟她越亲近,我对您的看法也越好.然而要生活得在进行密谈时就像当着我的面一样,或者在当着我的面时就像我不在场一样;这便是我要求于您的全部.如果您更喜欢后面这一点,您可以照办而用不着忧虑:因为我保留有把我不喜欢的一切告诉您的权利,所以只要我不对您提出什么意见,您就能肯定我没有什么事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