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一段日子里,素素就被噩梦缠绕着。她常常半夜惊醒,望着白花花的灯光,满身大汗。孩子在她身旁吮吸手指,安然入睡。恍惚间,她觉得大柱就在屋里,从某个角落里冷眼看她,她顿时浑身发毛,不自觉地四下查看,仿佛大柱真的在屋子里一般。
素素的梦总是血淋淋的场面。她梦见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床上翻滚,那男人并不是李逸。后来她曾仔细回想过,却发现那男人与云秀领回家的那个陈老板十分相像,白白嫩嫩的模样,眼窝深陷。大柱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的赤身裸体,突然,他站起来,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弯月尖刀,手起刀落,那男人的头就滚到了地上,像个皮球一样,鲜血喷了大柱一身。大柱就像威风凛凛的关公,哈哈大笑。另一个梦却恰好相反,大柱要把孩子卖给别人,大柱说这不是他的种,他不能要。她死活不肯,央求他把孩子留下来,并说她已经怀了他大柱的孩子。大柱气急败坏,踢她的肚子,鲜血顿时顺着她的双腿流了一地。后来,大柱来抱她,她却用砖头砸在大柱的头上,大柱的头就被砸扁了,像个柿子饼。
有人说,梦是现实,现实也是梦。素素明白,她的梦都与之前李逸讲给她的两则杀人事件有关。而白日里,她就想,她与那种恶毒的女人有什么两样?
其实,素素心里还有一个梦,是通常说的那种白日梦。她每每坐在院子里哄孩子入睡,莫名之间,就觉得李逸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走进来,对她说:“这是咱俩的孩子。”她说:“肚子里的才是咱俩的。”李逸就惊喜万分,凑近她的肚子听响动。她摸着他的头,一阵幸福感蔓延全身。这时,风吹杏树飒飒作响,她抬眼望,除了树影摇曳,并无其他,心里便一阵失落。当然,李逸偶尔会来一次,但并不说话,与以往的样子完全不同,灰头土脸地坐在她的对面抽一支烟。她也只顾着照看孩子,不和他多说。他走时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快发工资了。”
他这样淡淡地走了,身后落下几颗熟透了的杏子,啪啪打在院子里,立刻就碎了,黄澄澄的瓤儿露出来,像孩子粉嫩的脸。素素心想,今年的杏花败了。
大柱说回来就回来了,前一天才打了电话,第二天下午就到家里了。收养孩子的事,素素早已给他说过了,大柱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说随她,并不放在心上。然而,和大柱一同来的,是一个满脸麻子的女人,年龄和大柱不相上下,肚子拱起来,已然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她笑嘻嘻地和素素打招呼,好奇地在屋里屋外看个不停。最后抱着孩子直说:“这娃真漂亮!”
大柱说:“咱俩离婚吧。”
素素听了心头一震,却并不难过,从那个女人进门的一刻,她就明白了。但她依然问:“为啥?”
“她怀了我的孩子。”大柱像是一个陌生人,并不真切。
素素哼哼笑了两声,盯着他看。大柱被她看得不自在,就说:“你看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素素不想告诉他真相,不想让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自信和自尊在这时崩塌。她只是觉得心疼,这个和她相处了九年的男人,天真得叫人可怜。事已至此,她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背叛。
大柱说,这个女人是他一个工友的老婆,在工地上做饭,那工友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当场就死了。她对他好,要跟他。“况且,她还怀了我的孩子。”他说。
素素答应了大柱。留他们在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同去县上一边办了离婚证,一边又办了结婚证。大家相互客气,并不哀伤。
大柱直接从县上带着女人回了西安,他说再也不回来了。大柱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他说对不起素素。大柱上车的时候,素素突然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毕竟九年了,原来也是梦一场。
车行在箭子川道上,麦子渐黄,素素反而将一颗悬着的心回落下来,一霎时,觉得浑身轻松,那些噩梦被大柱带走了,血淋淋的悲剧就像书的一页,被风一吹,翻过了。素素想把这一切快点告诉李逸,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见李逸,有些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