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弥漫在屋子里的那股腥骚味儿,是她熬土龙皮散发出来的。我尝了一口药汤,有股说不来的气味儿,让人恶心得直想吐。可是,这是玉贞特意为我来回走了几十里的路才讨弄回来的,再怎么难喝,我也得把它喝下去!我闭着眼,也不管这碗药汤到底是什么味了,一口气喝完了。
喝完药,玉贞给我倒了半碗温水,让我漱了漱口,才重新扶我躺下。见她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我问她:“你回土龙屯啦?”
玉贞说:“我不回去,上哪儿去弄土龙皮呀?”
我们土龙屯的东面,有座孤零零馒头似的小山包,半山腰有个一人多高的山洞,人们管那个山洞叫“土龙洞”。听老辈子人讲,在很早很早以前,这个山洞里曾住着一条能呼风唤雨的土龙。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条土龙离开了这个山洞,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小的时候,我经常和屯子里的一些半大小子到“土龙洞”去玩耍。那时候的“土龙洞”里,早已经没有什么土龙了,在洞口倒是经常盘踞着一种长着红冠子,只有两三尺长的黑色长虫。我们那儿的人管这种长虫叫“土球子”。
“土球子”浑身长满了漆黑的鳞甲,到了每年春天蛇蜕皮的时候,屯子里的人们都会结伴上山去寻找“土球子”蜕下的皮。据屯子里的一位老中医讲,用“土球子”蜕下来的皮熬水,不仅可以治疗疖痈等一些恶疾,还可以接骨生肌,是一味儿退烧消炎的良药。也有人说,其实这些“土球子”就是当年那条土龙留下来的后代。神龙后代蜕的皮,肯定会有非凡的神奇功效了。
可我们土龙屯离绥滨镇至少也有四五十里地,从绥滨横渡过松花江,才是富锦。玉贞说为了救我,特意回了一趟土龙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眼眶流出来,一直落在枕头上。月仙坐在我的身边,擦着我脸上的泪水说:“羞不羞哇,一个大男人还哭?”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紧紧地抓住不放……
连着喝了几次用土龙皮熬的汤药,我开始退烧了,伤口也渐渐开始愈合了,精神状态也好多了。没事的时候,月仙就坐在我身边,陪着我唠嗑儿。不,我还是叫她玉贞吧。
有一天,她坐在我身边突然问起我:“你也是拿枪的人,认识那个马铁脖子吗?”
我心里一惊,赶紧说:“不认识。你打听哪个人干什么?”
“我打听到了,那年杀我全家的就是他们那伙胡子干的。”她恨恨地说,“我认识一个贩皮货的,他告诉我说,他认识马铁脖子,还答应要把马铁脖子的脑袋砍下来,给我拎来。不过,得有个条件,我必须得嫁给他。”
“你答应他了?”我急忙问。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玉贞的婚事这样关心呢?
她点了点头,咬着牙说:“答应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叫啥名字呢?”我又问她。
“说他姓李,叫什么名字我倒是没有记住。只是长个胖乎乎的大脸,特别黑,像个做饭的厨子。看见他那副模样,让人就觉得特别恶心。”
“那你还答应嫁给他?”我怀疑玉贞说的那个人很可能是刘富贵,可是名字不对。
“别管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能帮我报了这个仇,哪怕是个魔鬼,我肯定也会嫁给他!”她恨恨地说,“我一个女人,找不到马铁脖子,也杀不了他,只能借助男人的手了。青山,你能帮杀了那个马铁脖子吗?”
玉贞那张光滑而好看的脸上,这会儿像挂了一层寒霜,变得硬邦邦、冷冰冰的——心里装满仇恨的女人,心一点也不见得比男人软多少,甚至可能还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见我不说话了,她叹口气说:“我熬药去了,你躺着吧。”
红月亮(7)
说着,她站起来要走。我赶紧抓住她,恳求她说:“再坐会儿吧,呆会儿再熬药,赶趟儿。”
她又坐下了,双手抱住膝盖说:“好吧,我再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