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漫地的风沙,筝子眼中的一切都是晕乎乎的。太阳正挂在头顶,但根本没有热情,咋看咋像一颗红肿的眼圈。筝子步子迈得慢吞吞的,这怪不了他,因为他必须与身边那头慢吞吞的黄牛步调一致。黄牛叫“懒牤子”,它粗壮墩实,油光闪亮,但咋看咋一身懒相。筝子赶它就不拿鞭子,而是抄了根胳膊粗的木棒,那家伙想停下来时,就狠狠擂它一下。放心,畜生不会觉得咋疼,瞧它歪一下肥硕的屁股,倒是把木棒弹起来老高。
“布谷,布谷……”山前山后,鸟儿在不间断地鸣叫,声音久久地在丘陵间回响。
爹也在叫:“筝子你打牛!驾!快点儿,你这畜生,真该下汤锅吃肉!筝子这牛咋这么慢……”他扶着犁把,手中象征性地挥着一杆长鞭。鞭绳是麻的,别说打牛,打入都轻飘飘的,不会红肿。那软绳儿在空中飞着,只是装腔作势罢了。土地板结生硬,犁刃深深地划下去,却看不见湿润的墒土。没有墒情的泥土少了香味儿,倒发出呛人的干涩烟尘来。爹是好庄稼汉,他手忙脚也忙,连踢带打,硬梆梆的土块就在踢打中粉身碎骨了。
妈在后边点种,种是谷种。去秋,爹是想在今春种花生的。可是一冬无雪,春天又没雨,只得把谷种甩进土里了。等待老天爷睁眼,啥时落雨啥时发芽吧。乡下人把这叫“哑种”。
一头牛,三口人,一个家庭,就在辽西那面坡上沿着垄沟往返着,把希望埋进干燥的土地。
漫坡漫谷的灰黄。少年眼中的世界没有蓝天和绿树,因为筝子是戴了副太阳镜的。
太阳镜是姐姐送给筝子的。姐姐是个中专生,在叫沈阳的省城里读中专。她比筝子大两岁,却远远没有筝子高大。姐姐在复读两年初三后,终于过了录取分数线,可只差2分就得读自费。一万多块钱学费呀,那是全家五六个秋天收成的总和。姐姐开始为那2分哭,她觉得书肯定读不成了,爹对她复读就没耐心,何况要花钱念中专哩?
那天,爹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议。这个爹还是挺民主的,有大事总要全家人商量后再定。筝子在那天显得最重要。他这年也是初三毕业,爹是希望他复读的,因为他是儿子。但筝子却不想复读,他的成绩让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爹抽着自家种的烟叶,盯着筝子说:“筝子这得你拿主意。这些年,我和你妈攒了一万多块钱,可这是预备给你娶媳妇的。”
“弟……”姐和善的眼睛有些红肿,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筝子在以前的家庭会议上是很少被重视的,这天的气氛多少让他有些激动。其实,筝子早想好咋说了,但他一激动就张不开口。
“儿,你姐读这些年书,就盼这一天哩。”妈在缝着爸的一条破裤子,她额前的一缕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地白。妈妈看筝子的目光和姐姐十分相似。
“弟,等姐姐卫作了,挣钱全都攒下,留着给你娶媳妇,安家。”姐一连声地说。
“凤,你别净捡好听的说。你读了中专,又能咋样呢?又能分个啥工作,城里厂子也有放假发不出工钱的。”爹吐了口烟,指着姐说。风是姐的名。
“我选个好专业。”姐说,“我会学好的!”她的口气十分肯
爹叹了口气,望着妈,又看着筝子说:“儿,你是大人了,这事儿,就看你们姐弟的情分了。”
筝子这才说了话:“看什么看?我就让我姐念书去,供!爹、妈,你们不供,我筝子供!姐,你念书去吧!”
“弟……”姐已经哭出声来。
筝子那会儿觉得自己真像个大人,而从前姐可总是把他当做小孩子的。见姐哭,妈也扭过身去掉泪。筝子就拔直身子,大着嗓门说:“哭,哭什么?姐念中专是咱家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