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快结束了,对科纳马拉驴的兴趣这才淹没在即将放假的欢乐中。“你去哪儿?”“你上哪儿,梅茜?”“你到哪儿去度假,伯特?”
“去南方。两个礼拜!”
“你们真幸福!”达莱小姐大声说,她抱着一大堆练习本匆匆走来。
“你去哪儿,小姐?”
“巴里纳辛奇!”达莱小姐在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中又急急朝前走去。
放假的前一天,在大家的追问下,丹尼才不得不说他哪儿也不去。
“那么你要去科纳马拉咯,”阿尔贝特轻蔑地说,“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吗?因为哪儿也没有科纳马拉这个地方。”
“我揍你!”丹尼紧握两只小拳头。
“你住嘴!”梅茜出其不意地对阿尔贝特说。她不是要和她的婶婶去南方度假吗?伯特不是也要去南方度假两个星期吗?可,瞧瞧!当孩子们熙熙攘攘走出校门时,她倒反而挑丹尼跟她同行,还用安慰的口吻问丹尼:“费尼根在干什么?”
丹尼一下上了钩。“有一次,爹爹迷路了,那地方漆黑一团,他的灯笼给吹灭了,周围又是一片沼泽,一百英里的路上费尼根的眼睛一直红得像路灯一样,爹爹很饿,要不是费尼根……他会饿死的。”
“他可以打几只兔子吃嘛。”阿尔贝特在后面大声说道。
“没法打,他当时没有带枪。”
“他为什么不带枪?”
“他当时只有我那么大。”
“你爹爹迷路是什么时候?”
“对,还有费尼根——”
“你爹爹现在多大?”阿尔贝特问。
丹尼急忙回答:“五十二。”
“呵,那么费尼根已经死了。”
丹尼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阿尔贝特咧着嘴向一群回家的孩子笑了笑。“驴活不到二十岁,费尼根肯定已经死了,丹尼根本就没有过毛驴,他的话靠不住。”
“他的毛驴也靠不住!”学校诗人唱了起来。
“丹尼靠不住,他的毛驴也靠不住!”孩子们叫喊道。
那不是事实,那不是事实,那不可能是事实。他的父亲清楚这一点。丹尼又紧握起拳头,挥了挥,奔到听不见他们叫喊的地方,眼泪汪汪地回家去。穿过马路的时候他竟忘了往两边看看。
第二天早晨梅茜给学校捎来口信,说学期结束的最后一天丹尼不能来了。
那天晚上,达莱小姐来到奥托尔夫人的门口。“我来看望丹尼,奥托尔夫人,我们都感到非常抱歉。丹尼他——?”
“噢,小姐,他非常可怜,你想看看他吗?”
但是,丹尼已认不出达莱小姐是谁,他似乎在跟一个不在场的人讲话,那人名叫费尼根。突然,他盯住达莱小姐,紧握拳头,“费尼根没有死,我要揍你!”他喊叫道。
“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达莱小姐轻轻地说,“不要下楼,我自己认识路。”
她心烦意乱走下楼去,奥托尔先生正在门口过道上走来走去,他呆呆地望着她,“你是丹尼的老师吗?”达莱小姐听出了她的家乡口音,立即对丹尼的父亲充满了同情,就像她过去对他的儿子一样。
“我是丹尼的老师,基特·达莱,”她说,“奥托尔先生,谁是费尼根?”
奥托尔先生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从费尼根尾巴上的玫瑰花讲到它根本不存在这件事。“我真是一个老糊涂,尽给孩子的头脑里灌输这些传说,”他伤心地叹着气说,“我一再讲给他听什么白得像百合花一样的驴子,谁知他听了这些故事,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仿佛一个人在黑暗中看到一盏忽明忽暗的灯一样。”接着,奥托尔先生哭了,达莱小姐也哭了。
“我会给你们写信的,”她说,“明天我要回家去,不过我会写信的,我想知道丹尼的情况。”
达莱小姐确实写信了,但没有像她答应的那样马上就写。长期出门在外重新回到家乡,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办,渡过爱尔兰海峡不光是把你跟英格兰隔开,而且又把你的生活放到了另一个位置上去。不仅如此,在她到家的第二天,有一个名叫佛朗克的年轻海军车官来到了她们村,他过去和她哥哥在同一条军舰上工作,所以曾见过一面,现在碰巧在同一个地方度假。头一个星期他们俩尽在说这件事有多么古怪。佛朗克的嗜好是拍照,凡是达莱小姐领他去看她家周围的东西他都拍了下来,唯一没有拍的就是达莱小姐本人,他想拍,可是她早有存心,他越是催促她,她越是不让他照。直到一星期后,他俩倚在门旁给挖煤工的老灰驴派蒂喂蓟草,达莱小姐一下欢呼起来:“啊,天呀!”
“什么事?”佛朗克焦急地问。
“我还没有写信呢!”
“给谁写信?”
“给亲爱的丹尼。”
“谁是丹尼?”佛朗克恶狠狠地问。
“他是我宠爱的学生,他出了事了,我今天就给他写。”
三天以后,佛朗克发现达莱小姐拿着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在那里痛哭。
“基特!亲爱的基特——你怎么啦?”
“丹尼——”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没有——?”
“不,但他病得很厉害,现在住院了,一直在哭喊要费尼根。”
“费尼根?”
达莱小姐跟佛朗克说了费尼根的一切,那是奥托尔先生告诉她的,还说了丹尼如何把整个心放在科纳马拉毛驴身上,那头驴像雪一样自,有着红红的跟睛,金色的蹄子,尾巴上还挂着一朵玫瑰花。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条驴。“当然,”达莱小姐抽抽泣泣道,“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条驴,从来就没有过,可是,丹尼整天哭着说费尼根死了,不管他父亲给他讲什么他都不听。要是我有一条像费尼根一样的白驴送给他有多好啊!”
达莱小姐感到她的手被佛朗克温柔地握住了。“你这样同情可怜的丹尼实在太好了,”她叹了口气说,“不过只有让他看到他想象中的驴才能使他好起来。”
“为什么不呢?”佛朗克说,他唯一的念头是要使达莱小姐美丽的蓝眼睛停止流泪。
眼泪果然不流了,蓝色的眼睛惊奇地瞧着褐色的眼睛,“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达莱小姐问。
“你会明白我的,”佛朗克说,“你明天十二点到马依克的牧场来——还有,达莱——”
“怎么样?”
“你要诚心诚意祷告明天是个大晴天。”
达莱小姐一定是整夜都在祈祷,所以第二天果然是一个空前的艳阳天。没有等到中午她就来到了挖煤工的牧场,佛朗克却巳轻在那儿等她。派蒂也在那里等她——不,那决不是派蒂,马依克肯定又新买了一条驴,它像雪一样白,在阳光灿烂的山岚上闪闪发光。当她走近时。佛朗克正用一根像达莱小姐眼睛一样蓝的缎带,把一朵粉红色的玫瑰拴在这头白驴的尾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