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杨少卿是个温文内向到几乎有些闭塞的男人。
沉默寡言,却又如此俊美,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那双眼睛就如一潭幽深清澈的泉水。
这令婉贞一颗少女心如同小鹿般乱撞。
他坦言说他不喜欢习俗。
他问她介不介意。
那一刻,她只沉浸在他说话时注视着自己的漆黑眼眸里,哪还知晓什么是介意和不介意。
九
婚后生活一如她所期望般美好。
虽然偌大一片宅邸内只有一个名唤秋月的丫环前后照料,但杨少卿对她极好,事事都顺着她的心,从没有因她曾经的拒绝而怪责于她,也没有因她家境的状况而看轻她。事实上,在她嫁入杨府后,便彻底同以往一切都断了联系,层层门墙将过往所有好与不好都隔绝于外,独留了府中那一方小小的天地给她,令她只看得见杨少卿,只属于杨少卿。
那时候她同杨少卿可谓琴瑟和谐,相敬如宾。
但两人床笫之欢却很少。
杨少卿说他身子骨不好,同他早亡的前妻杨典娘一样,有肺热之症,每到秋冬尤其厉害,所以冬天嫁入杨府时,两人几乎完全没有同房过。
对此婉贞并不介意。她觉得同他在一起便很开心了,每天听着他的说话声,看着他的眼睛,跟他一同躺在榻上听着窗外风吹过的声音……就这样简简单单相携一生,何尝不是一种完满。
可是这种简单的完满,很快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突然间碎裂了开来。
那天,她记得很清楚,杨少卿咳嗽得有些厉害。所以晚膳过后,他没有同往常一样陪着她弹琴,早早便回房里睡了。但她睡不着,窗外雨声很大,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水缸里,那急促单调的节奏让人隐隐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剪亮了灯,她开始做起被自己搁置了很久的女红。
不知不觉到了二更时分,她忽然听见东面方向传来一声惊叫。叫声被雨水声冲得十分模糊,但仍能听出是杨少卿的声音。杨婉贞慌忙想叫秋月过去查看,但秋月没在外屋守着,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不安间,忽听到杨少卿在他房里大叫了声:“婉贞!”
声音听上去无比惊恐,这叫杨婉贞越发慌乱起来,忙寻了把伞跌跌撞撞跑出门,一路奔到杨少卿的住处。他屋中门窗都敞开着,屋里灯光全无,冲入屋内的风雨将地板打得一片潮湿。
她见状不禁有些害怕,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惶惶不安地站在门前发呆时,里头传来嘭的声响,不一会儿,杨少卿衣衫不整地从里屋奔了出来,一见到她,对她怒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
劈头一通质问,问得杨婉贞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夫君为何会变得这样暴戾,也不明白,他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茫然间正打算开口,他却几步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进了房内。
他指着房里的地板,指着床,厉声问:“回答我!这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她看到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子,女人的脚印,细细的、小小的,从房门处开始,到他床边终止。
这奇怪的痕迹在黑暗里突兀得令她头皮一阵发麻。
在丢弃了平日的温文和顺后,杨少卿的双眼在那个暴雨交织的夜晚,尖锐得如同一头充满了怀疑和愤怒的野兽。他用这样一种可怕的目光盯着杨婉贞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再也按捺不住哭了出来,跪在地上:“夫君为何会这样怀疑婉贞?婉贞这一夜始终在房里做着女红,秋月可为婉贞作证,更况且,好端端的,婉贞为何要在夫君房里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
他呆呆地看了她一阵子,仿佛一下子从之前的失常中回过了神。他冷静下来,摆摆手示意她离开。但她怎肯就此离开,就那样固执地在他房里留了下来,整整一夜,坐在他床边一动不动,两眼盯着地上那串脚印,仿佛这样就能看出那个恶作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