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大的雨点儿敲击在二牙脸颊的皮肤上,凉爽和轻微的疼痛将他唤醒。大半个天空像是幕布,黑漆漆地压了下来,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那几朵白云早就吓得没了踪影。二牙慌忙坐起,抹掉脸上疼痛的痕迹,四处张望,呼喊着哥哥黄大牙。大牙正在远处圈着羊群,缩小它们的范围,企图在暴雨真正降临之前将它们各归其主。
大牙将半湿的衣服平铺在火炕上,那些浸在布丝纤维里的水汽,借助火炕的热度,慢慢蒸腾起来,弥散出青草和羊群的臊味儿。他从茅草间里拾来一捆干柴,准备为他和二牙做晚饭。那些柴草被扔在灶前的土地上,土地上便不失时机地升起一缕尘土。二牙倚着没有门板的门框,看着大牙折了柴草,放入灶膛,在灶膛里垒出一坐小小的山峰,山峰下面放些细碎的茅草。哥,你,你知道爹娘是怎么死的吗?二牙涨红着脸,有些迟疑,或是哽咽。他不知道,这些话,会不会同样刺痛大牙的心。大牙从灶膛旁黑糊糊的小洞里取出火柴,划燃一根,放在那些茅草下面,那些茅草立刻成了精灵,噼啪作响,引燃上面的山峰。我知道,大牙的声音被柴草的噼啪声淹没。哥,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二牙不再哽咽。怎么办?活着。大牙拿起一根干树杈挑挑灶膛里的山峰。
活着?二牙疑惑地看着哥哥。
活着!大牙咬紧牙关,用力地挑起灶膛里的柴草,让它们在空气的流动下痛快淋漓地燃烧自己。
村庄附近的山头,已被羊群掠夺得露出光秃的地面。大牙有些心疼这些只能向土地深处探寻草根果腹的生灵。
土匪黄二牙(3)
大牙说,弟,今天我们带上几个玉米饼,翻过山去。
二牙问,为啥?
大牙说,那天你眯着小觉儿的时候,我翻过山去看到一片好草场。
二牙对早他几分钟出生的大牙向来都是服从的,在他心里,这个“哥哥”,是名副其实的。
羊儿们绝对不会错过这场绿色的盛宴,个个将肚子吃成巨大的橄榄,满足地卧在树荫下睡去。
远处的山坡上摇曳着野花,艳红艳红的吸引着大牙的眸子。大牙朝着那片红艳走过去,这样的红艳如点缀在简陋的屋檐,会不会亵渎了它生命的神圣?大牙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在他慢下来脚步的瞬间,露出草鞋的大脚趾触到了一处柔软。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裸腿。她趴在草丛里,脸朝向一侧,沾满泥土,长发凌乱地贴在已经泛黄的白衬衫上,黑色的长裤向上卷着,露出两条鱼腹样的腿肚,脚上一双绣花黑布鞋,一个蓝底白花的布包仍挎在手肘处。大牙慌忙俯身用食指探寻她的鼻息,结了老茧的手指如同枯树上的枝条。他趴下身去,将耳朵紧贴在女子的鼻尖上,缓慢微弱的气流充斥着大牙耳朵里的绒毛,痒痒的。大牙直起身来,一边喊着,二牙,带着水和饼子快过来,一边用小手指去抠那只长着令他发痒的绒毛的耳朵。大牙蹲在草地上,将女子翻转过来靠在自己的双腿上半坐着,接过二牙递来的半葫芦水贴近女子的嘴唇。女子被这凉爽唤醒,微动了下身子,半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二牙忙将玉米饼子递在了大牙的手里。吃了半个玉米饼子的女子撩开半闭的眼皮,发觉自己靠在陌生男人的身上,慌忙地挪动着身体,要与大牙拉开一段距离,却虚弱地倒在了草地上。大牙望着倒在地上的女子说,我们要下山去了,你是一个人走还是跟着我们?女子干枯剥皮的嘴唇蠕动出“跟着”两个字。大牙便俯下身子背起瘦弱虚脱的女子,跟在二牙与羊群的后面。
夜里,二牙问躺在身边的大牙,哥,背着那女人是啥感觉?大牙翻了个身背向二牙说,没啥感觉,瘦骨嶙峋的硌得我浑身疼。大牙闭上眼,想着睡在另一间屋子里的瘦女人。她瘦弱的身体竟那么温热,还有着一处处的柔软。大牙想,如果能一辈子贴着那些柔软,该有多好。他为自己有些龌龊的思想涨红了脸,迅速地切断了这份可耻,他开始强迫自己去数那些写着各自主人名字的山羊。二牙的疑问仍在身后穷追不舍,大牙脑海里的片断被羊群和瘦女人撕扯着。最终,他仍旧是在对几处柔软的想象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