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明亮,今晚7点到8点间你有没有去过东郊303路段?”
“有,我开车出去兜风,经过那。”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看来是对他的爽快感到意外。
“那你在经过那里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有,我的车跟一辆丰田追尾了。”
“然后呢?你接着说。”
翟明亮暗自回忆着男人交代的内容,嘴上流畅地说着已被演练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本来追尾的责任在我,可那小子嘴挺损的,我俩就吵起来了,我脾气不太好,趁他打电话时给了他两巴掌,他还手,我就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给了他一下,然后就开车回家了。回到家越想越觉着自己打人不对,你们上门时,我正打算去派出所说明情况呢。”
“是吗?”警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来你觉悟还挺高,你砸他的石头是哪来的?”
“路边捡的。”
“砸了几下?”警察的声音陡然重了。
翟明亮就是从这时起隐约感到哪里不对劲了,警察的询问偏离了男人的预案,竟然开始围绕着那块莫须有的石头打起了转,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一下啊。”
“到底几下?”
“一下。”
警察忽然冷笑起来:“看来不是你的记性不好,就是小学数学没学好,法医的验尸结果一清二楚,你至少砸了他三下,而且每一下使的劲都不小。”
“验尸”这两个字如同滚雷般在翟明亮头顶炸响,他呆住,半张着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警察。他嘴唇翕动,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那儿有人死了?”
警察没答话,顺手从桌面上的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张照片,立起来展示给他看,照片上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正仰躺在一辆白色轿车的车轮旁,五官扭曲,头部糊着一层血污,额角一个黑红色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翟明亮的大脑一下子空了,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双手抱住头,他知道,他陷入了人家布下的一个局!他的脸开始涨得通红,呼吸急促起来。
“说吧,你为什么杀他?交待得越晚对你就越不利。”语调虽不高,但极具威慑力。
翟明亮急赤白脸地刚要开口辩解,就在这时,那男人临别时的叮咛在他耳边徐徐响起:“只要那副手铐戴到我手上,我会在第一时间把你们俩供出来,到时子弹打碎的脑袋可不止我这一颗,而是三颗。”他打了个寒噤,是三颗,除了他和那男人,还有弟弟……即将脱口的话在喉头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沉默片刻,他把抱在头上的手放下,慢慢抬起灰白的脸:“警察同志,我只是一时失手,我真没想到会打死他……”
5
那个人今年32岁,幼儿园,小学,中学,他的表现都很一般,复读两年后勉强考取了一所当地的师专,毕业后他按部就班地成了个平淡无奇的中学数学老师。
他还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与他截然相反,他们的差别就像一块金子与一坨钢锭那样显眼。弟弟一路优秀,从小到大家里的墙壁上挤满了他的奖状,父母在面对邻里亲戚笑得最灿烂时,嘴里吐出的也总是这个小儿子的名字。他想当然地获得了父母绝大多数的笑容和嘘寒问暖,而让他们把冷脸和呵斥留给了一贯沉默的哥哥,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两位老人被先后推进火化场的铁炉。
临死前他们还在为小儿子的成就而心满意足。名牌大学毕业后他先是进入一家外资企业,随后辞职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不到三年便已积累起多达百万的财富。他出门时开白色的丰田轿车,他们兄弟俩见面的机会不多,短暂相会时,弟弟总是会大大咧咧地拍着哥哥的肩膀,说:你得努力了,都老大不小了,总这样可怎么行呀。每当这时,这个哥哥总是谦恭地微笑着,不说什么。
直到不久前的那个晚上,在城市东郊,他用那块沉重的石头把多少年来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说了一下,两下,三下。
那个头脑简单的抢劫犯并不知道他驾车撞向的根本就不是一辆空车,在贴了黑色遮光膜的车窗里,静静坐着一个即将动手杀人的哥哥,和一个被打晕过去的弟弟,等那辆越野车开走后,哥哥把弟弟拖出车外,用那块石头冷静地解决了他。
不出他的预料,那个替死鬼替他承担了这起罪行,挨了枪子,并作为除他之外唯一的知情者,将这个秘密永远地封进了坟墓。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得可以写进教科书了,通过欺骗与要挟让一个死刑犯一步步地走进圈套,总比直接逼他去杀人来得保险,否则,如果有一天那对抢劫犯兄弟同时被捕,他的处境就危险了。而像现在这样,虽然过程颇费了些周章,却完全解除了后顾之忧,这符合他一贯做事的原则——不但要周密,而且眼光要放得长远。